第166章 恶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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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青峰镇。位于镇郊的“青山绿水”农产品深加工项目工地上，本该只有几盏值守的探照灯划破黑暗，此刻却被一片混乱与刺眼的光束撕裂。 唐建科是被一阵尖锐急促的手机铃声从浅眠中惊醒的。电话是镇派出所所长王大力打来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和急促：“唐镇长，不好了！项目工地出事了！刚刚接到报警，说是工地的临时脚手架塌了一大片，可能……可能埋了人！” 唐建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他一边迅捷地起身穿衣，一边对着电话沉声指令：“王所，我马上到！你立刻做三件事：第一，调集所有值班警力，马上封锁现场，拉起警戒线，严禁任何无关人员进出，特别是闻风而动的记者，没有我的允许，一个都不准放进去！第二，立刻联系镇卫生院，让值班医生护士全部待命，同时向县人民医院请求紧急支援，调派救护车和外科专家！第三，通知在家的所有镇党委成员，立刻赶到镇政府会议室，启动应急预案！” 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像刚刚被惊醒的人，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挂掉电话，他抓起外套和公文包，冲出宿舍，跳上那辆半旧的镇里配的桑塔纳，油门一踩，车子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清凉的夜风从车窗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灼热的焦虑和寒意。他太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意味着什么——“青山绿水”项目是他回到县发改局后主持的第一个重大项目，也是陈国良副县长力排众议交到他手上的标杆工程，更是青峰镇乃至全县农业产业化升级的希望所在。钱有财那条地头蛇虽然前段时间被他借助陈县长的力量和确凿的证据暂时压了下去，但他从未天真地认为对方会就此罢手。这种“意外”，来得太巧，太狠！ 车子还未完全停稳，唐建科就已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工地入口处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派出所的民警正在王大力的指挥下，吃力地维持着秩序，试图拉起的警戒线外围，已经聚集了不少被惊醒的附近村民和工地上的工人，议论声、哭喊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声浪。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夜空中胡乱晃动，更添了几分混乱。 “唐镇长！”王大力见到唐建科，像看到了主心骨，急忙迎了上来，他额头上全是汗，警服也有些凌乱，“情况不太好，是靠近东侧围墙的那排三层楼高的脚手架塌了，据跑出来的工人说，当时上面好像有四五个人在加固夜班作业……现在下面堆满了钢管和竹笆，我们的人不敢贸然用机械，怕造成二次伤害，正在组织人手清理，但速度很慢。” 唐建科面色凝重，一边快步往事故中心走，一边追问：“确定埋了几个人身份能确认吗工地负责人呢” “初步估计至少三个，具体身份还在核实。工头也受了轻伤，正在那边包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王大力紧跟在一旁。 这时，副镇长李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显然也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蓬乱，脸上毫无血色：“唐……唐镇长，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唐建科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李强慌乱的脸，又看向周围那些或惊恐、或茫然、或带着看热闹神情的面孔，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所有人都听我指挥！” 这一声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镇定效果，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位年轻的镇长身上。 “王所长，警戒线再外扩十米！除了救援人员，任何人不得越过警戒线！李镇长，你立刻组织镇政府所有能调动的男同志，成立临时救援队，听从王所长和消防队员的统一调配，参与徒手清理，但记住，首要原则是保证救援人员自身安全，科学施救，避免次生灾害！” “是！”李强被唐建科冷静的语气感染，稍微定了定神，连忙跑去召集人手。 “工地项目经理在哪里”唐建科喝道。 一个戴着安全帽、满身灰尘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带着哭腔：“唐镇长，我在这，我是项目经理赵德柱……” “赵经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五分钟内，我要看到工地的全部照明设备，特别是大型探照灯，全部给我对准塌方区域！把工地的施工图纸，特别是脚手架搭设的结构图，立刻给我找出来！还有，立刻清点所有工人，精确到每一个人，我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联系不上，准确数字！”唐建科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命令都直指要害。 “是是是！我马上去办！”赵德柱被唐建科的气势镇住，连声应道，连滚带爬地跑去执行。 就在这时，镇卫生院的院长带着两名医生和几名护士，提着急救箱赶到了。唐建科立刻迎上去：“刘院长，你们来得正好！请立刻在安全区域设立临时救护点，准备好止血、固定、输液设备，县里的支援我已经请求了，很快就到。一旦有伤员救出，第一时间进行现场急救！” 安排完这些，唐建科大步走向塌方核心区域。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如同巨人被拆散的骨架，扭曲的钢管和碎裂的竹笆、安全网纠缠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隐约能看到被压扁的手推车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不祥的寂静。几名民警和先到的消防队员正在小心翼翼地徒手搬开较小的钢管，试图寻找生命迹象。每一次钢管的碰撞声，都让周围人的心跟着一颤。 “下面的人，能听到吗坚持住！我们在救你们！”唐建科蹲下身，对着钢管交错的缝隙大声喊道。 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刮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声。 这种寂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窒息。唐建科的心直往下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气馁。他挽起袖子，对旁边的王大力和李强组织的救援队一挥手：“都别愣着！能上的都上！注意脚下，听消防同志指挥，先从边缘开始清理！” 说完，他第一个走上前，抓住一根冰冷的钢管，用力试图抬起。周围的干部、民警、镇政府工作人员见镇长亲自上手，原本有些畏缩的情绪被驱散，纷纷上前，开始合力清理。 救援工作在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唐建科的衣服早已被汗水和灰尘浸透，手上也被粗糙的钢管磨出了水泡，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既要指挥协调，又要留意救援进度，还要分神思考这起“事故”背后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县委办主任打来的，语气带着官腔式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施压：“唐建科同志，听说青峰镇的项目工地出了安全事故县里主要领导非常关注啊！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人员伤亡一定要妥善处理，要注意影响，尤其是要注意舆论导向，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唐建科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语气沉稳地回答：“请主任和县领导放心，我们正在全力救援。目前情况还在核实中，一旦有确切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向县委、县政府做正式汇报。我们一定会本着对人民生命高度负责的态度，妥善处理此事。”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重视，又没有透露任何可能被曲解的信息。 刚挂断这个电话，又一个号码打了进来，是县安监局的一位副局长，语气更是直接：“唐镇长，听说事故不小啊按照规矩，这种安全事故是要立刻停工整顿，接受调查的。你看是不是先让工地全面停下来” 唐建科眼中寒光一闪。停工项目正在抢工期的关键阶段，一旦全面停工，损失巨大且不说，更重要的是，这会立刻坐实项目存在严重安全问题，舆论将会一边倒地扑过来，钱有财那些人恐怕立刻就会煽动媒体和不明真相的群众大肆攻击。这停工令，来得太快了！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王局长，救援是第一位的！在生命面前，任何程序都要让路。我们现在集中一切力量救人，至于是否全面停工，等救援结束，事故原因初步查明后再做决定。如果确实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我唐建科第一个下令停工！”他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钱有财的能量和他织就的关系网，正在黑暗中悄然发动，电话、指令、关切、压力会从四面八方涌来，目的就是一个——将这次事件闹大，最好能直接按死这个项目，甚至将他唐建科也拖下水。 正当他准备返回救援现场时，一阵喧哗从警戒线外传来。只见刘晓慧背着相机，拿着录音笔，正试图突破民警的阻拦：“让我进去！我是县电视台的记者，我们有知情权！公众需要了解真相！” 王大力正在焦头烂额地解释：“刘记者，现在里面情况危急，正在救人，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不影响救援，请你理解，暂时不能进去……” 唐建科快步走了过去。刘晓慧看到他，眼睛一亮，急忙喊道：“唐镇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记者进去是不是想隐瞒什么” 唐建科走到她面前，夜色下，他的脸色疲惫却异常坚毅，目光清澈而坦诚：“晓慧，你相信我么” 刘晓慧一愣，看着他被汗水灰尘糊花的脸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到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好。”唐建科沉声道，“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是一起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我们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目前救援是最重要的，里面情况复杂，非专业人员进去确实危险，也可能干扰救援。我向你保证，一旦现场情况稳定，获救人员得到安置，我会第一时间安排官方通报，接受媒体采访，绝不会有任何隐瞒。但现在，请你在警戒线外等待，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用你的镜头记录下外围救援人员的努力和付出，但请不要打扰核心救援。这才是对真相负责，对生命负责。” 他的语气诚恳而有力，没有丝毫闪躲。刘晓慧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睛，心中的职业怀疑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任取代。她收起了录音笔，点了点头：“好，唐镇长，我相信你。我在外面等，但请你记住你的承诺。” 处理完记者这边的插曲，唐建科立刻又投入救援指挥。他注意到救援进度依然缓慢，徒手清理效率太低。他把消防队长和项目经理赵德柱叫到一边：“不能光靠手搬！有没有小型、灵活的器械，比如带液压钳的挖掘机，可以小心地剪断或者吊开一些大的构件” 赵德柱苦着脸：“有是有小型挖掘机，可是……怕伤到下面的人啊！” “怕怕就能不救了吗”唐建科语气严厉起来，“让操作技术最好的老师傅上，我们在旁边指挥，用最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来！总比干等着强！另外，有没有生命探测仪” “工地没有，县消防大队应该有，但过来需要时间……” “催！再催！让他们以最快速度送过来！”唐建科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小型挖掘机小心翼翼开始作业后不久，突然，一名眼尖的消防队员大喊：“有声音！下面有声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唐建科立刻示意挖掘机停下，他俯下身，将耳朵贴近钢管缝隙。 微弱的、敲击金属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还活着！还有人活着！”现场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绝望的气氛被这生命的迹象瞬间驱散了不少。 “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出来！”唐建科对着缝隙大喊，随即转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快！集中力量朝这个方向清理！小心！一定要小心！” 希望的曙光如同利剑，刺破了沉重的夜幕。在唐建科沉着果断的指挥下，救援队伍士气大振，清理速度明显加快。县消防大队支援的生命探测仪也送到了，确认了下方至少有两个生命体征信号。 当第一名满身灰土、腿部受伤的工人被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抬出来时，现场响起了一片掌声。早已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上前进行初步处理和输液，然后迅速抬上刚刚赶到的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 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当最后一名被埋的工人被救出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经过清点，五名夜班工人，三人受伤，其中一人重伤，两人轻伤，不幸中的万幸是，无人死亡。 唐建科看着重伤员被救护车呼啸着送走，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阵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他站在废墟旁，黎明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难掩倦意的身影，脚下的泥土混杂着暗红色的血迹。 事故现场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后续的清理和调查人员在工作。但唐建科知道，救援的结束，仅仅是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凶险的战役的开始。钱的较量、权力的博弈、舆论的攻讦，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汹涌扑来。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气，目光扫过狼藉的工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国良副县长的电话，语气沉稳而决绝： “陈县长，我是唐建科。现场救援基本结束，三名伤员已送医，无人死亡。初步判断，脚手架搭设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但具体是质量问题还是人为破坏，需要深入调查。我请求县里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此事！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建议项目部分停工，仅限于事故区域，其他标段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继续作业，将损失降到最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陈国良沉稳有力的声音：“好！就按你说的办。调查组我亲自来协调。建科，你顶住压力，天，塌不下来！” 放下电话，唐建科看向渐渐亮起的天空。塌不下来他知道，有些人，正拼命想把这天捅个窟窿。而他，必须把这塌下来的天，再扛回去！他转身，走向正在安抚工人和村民的李强、王大力等人，新的一天，新的战斗，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