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风暴前夕：争议公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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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九点整，清源市委常委会会议室。深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每位常委座前都摆放着精致的茶杯和一份刚刚由工作人员分发下来的《关于清源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体制机制改革创新试点方案（送审稿）》。室内空调温度适宜，但空气却仿佛凝滞了一般，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 唐建科作为方案起草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按照惯例列席会议，坐在靠墙的一排座椅上，与正式常委席位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这一米多的距离，此刻却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分隔开了决策的核心圈与执行的外围。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位常委的表情。市委书记周明远坐在主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市长孙建国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叶；而坐在周明远左手边第二位的市委副书记高建设，正低头翻阅着方案，眉头微蹙，手指在纸页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会议按照议程进行。前几个议题相对常规，讨论虽有些分歧，但都在可控范围内顺利通过。轮到开发区改革方案时，会议室内的气氛明显为之一变。 周明远书记主持会议，他环视一圈，声音平稳地开场：“下面，讨论开发区改革试点方案。这个方案，政府那边，卫国同志牵头，办公厅和相关部门做了大量工作。基本情况和改革思路，材料上都写了。大家都谈谈看法吧。改革嘛，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的，充分讨论，目的就是为了把方案完善好，把工作推进好。”他将目光首先投向了李卫国，“卫国同志，你先简要补充一下” 李卫国副市长坐直身体，语气沉稳地将方案的起草背景、必要性和核心内容进行了概括性阐述，重点强调了改革是应对发展瓶颈、激发内生活力的必然要求，以及方案在“稳妥可控、试点先行”原则下的设计思路。他的发言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表明了推进改革的决心，也体现了对可能风险的充分预估。 李卫国讲完，周明远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其他常委：“其他同志都说说。”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几位常委或低头看稿，或慢慢喝茶，似乎都在权衡。 这时，高建设副书记放下了手中的方案，清了清嗓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唐建科的心也随之一紧，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周书记，孙市长，卫国同志，各位同志。”高建设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刚才卫国同志介绍了方案的情况。首先，我表态，对于开发区的改革、发展、创新，我是坚决支持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先定了一个调子，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支持改革，不等于支持任何一个具体的方案。改革要讲方向，更要讲方法，讲效果，讲风险可控。” 他拿起方案，翻到某一页：“我这个人的习惯，看材料喜欢抠细节。这个方案，志向很远大，思路也很新，有些提法，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激进’。”他刻意在“激进”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比如，这里提到要‘剥离社会管理职能’。”高建设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李卫国脸上停留了一瞬，“想法是好的，让开发区轻装上阵嘛。但是，怎么剥离剥离给谁北城区政府现在本身的编制和财政压力就很大，突然塞过去这么大一摊子社会事务，人员、经费、责任，怎么衔接会不会造成新的矛盾，甚至引发不稳定因素方案里提到‘稳妥移交’，但具体的风险预案和保障措施，我感觉还不够实，有点…理想化。”他轻轻摇了摇头。 “再比如，这个‘管委会+市场化运营公司’的模式。”高建设继续发难，语气渐趋严厉，“组建公司，授权经营，听起来是市场化方向。但是，授多少权怎么监管方案里列举的授权清单，我看了一下，土地前期开发、重大招商引资、甚至部分专项资金的使用建议权，都放给了公司。这公司的班子怎么配国资怎么监管会不会造成‘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老路甚至，我要问得更直接一点，如何有效防止在这种‘大胆授权’下可能出现的国有资产流失、甚至利益输送问题这方面的制度设计，方案显得比较原则，缺乏硬约束。我们不能只想着放权搞活的好处，忘了监管失控的风险！这个责任，谁来负” 高建设的发言，句句指向方案最核心、最敏感的环节，言辞犀利，质疑直接，将潜在的风险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会场的气氛瞬间绷紧。几位常委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有人微微颔首，似乎认同高建设的担忧。 李卫国面色不变，平静地回应：“建设书记提出的问题都很关键，也是我们起草过程中反复斟酌的重点。关于职能剥离，我们已初步与北城区进行了沟通，并设计了详细的过渡期方案和资金保障建议，后续需要市政府牵头协调落实。关于授权监管，方案明确了党组织在公司治理中的法定地位，设计了由国资委、审计、管委会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监管机制和严格的绩效考核追责体系，就是要实现‘放得活、管得住’。” “沟通是沟通，落实是落实。联合监管听起来很美，但多头监管最容易变成谁都不管！”高建设立即反驳，语气更加尖锐，“党组织作用要发挥，但具体到项目审批、资金拨付，靠的是制度！现有的国资监管条例对平台公司的约束已经非常严格，现在另起炉灶搞一个授权这么大的运营公司，其合规性、风险性，是否需要经过人大法工委的专门审查改革不能绕过法律法规吧” 他将问题提升到了法律程序的高度，攻势凌厉。 “改革本身就是在现有法律框架内的探索，试点方案就是要突破一些不合理的条条框框。”李卫国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如果事事都要等现有法规完美契合，那还改革什么深圳、浦东的经验，不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闯出来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不能总拿特例当通例！”高建设寸步不让，“清源有清源的市情！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大，维护稳定是头等大事！在这种背景下，推行如此大幅度的改革，是否时机合适会不会引发不必要的震荡我觉得需要慎重评估！” 两位市委主要领导在常委会上如此针锋相对，场面顿时变得异常紧张。其他常委大多保持沉默，或偶尔插话缓和一下气氛，但明显分成了观望、倾向保守、倾向改革等不同态度，会议陷入了僵局。 唐建科坐在墙边，手心微微出汗。他清晰地感受到，高建设的批评，虽然针对的是方案，但矛头无疑也指向了方案的起草者李卫国，甚至隐隐指向了支持改革的周明远书记。而他自己，作为方案的具体执笔人，此刻正置身于这场风暴的边缘。高建设那些尖锐的质疑，像鞭子一样，也抽打在他的心上。他必须确保方案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因为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的靶子。 周明远书记一直冷静地听着双方的辩论，直到争论达到白热化，他才轻轻敲了敲桌面。 “好了。”周明远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会议室安静下来，“改革有争议，是好事，说明大家都在思考。建设同志提出的风险点，很重要，卫国同志做的解释，也有道理。这说明我们的方案还需要进一步打磨，考虑要更周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方案上：“这个方案，方向是对的，符合中央精神和清源长远发展的需要。但是，具体操作上，必须慎之又慎。我的意见是，这个方案原则通过，但作为试点方案，不急于全面铺开。请卫国同志牵头，根据今天会上大家，特别是建设同志提出的意见，对方案进行修改完善，重点是进一步细化风险防控预案和监管措施。修改后，报我和建国同志审定。试点范围，可以先控制在开发区核心区，取得经验后再逐步推广。” 周明远一锤定音，既肯定了改革方向，保护了李卫国和改革派的积极性，又采纳了高建设关于谨慎稳妥的意见，给方案加上了“试点”和“进一步修改”的保险，体现了高超的平衡艺术。一场看似要陷入僵局的争论，被暂时化解。 但唐建科清楚地看到，高建设在听到“原则通过”时，嘴角微微下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而李卫国虽然面色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并不轻松。 风暴只是被暂时延后，并未消散。争议已经公开化，接下来的修改，以及方案实施过程中，必将面临更大的阻力和挑战。而作为方案起草的具体负责人，唐建科知道，自己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常委会的结束，对他而言，意味着另一场更加复杂艰险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好面前的笔记本，随着其他列席人员默默离开了会议室。走廊里的空气，似乎比会议室更加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