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坚守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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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上午，市委小礼堂。全市优化营商环境工作推进会如期举行。这是李卫国副市长被审查消息传出后的第一个全市性大会，涉及他之前分管的重点工作领域。会场里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会议都要微妙和凝重。 主席台上，市委书记周明远、市长孙建国等主要领导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台下，各区县、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悉数到场，每个人似乎都刻意保持着面无表情，避免与相邻的人有过多的眼神交流，生怕被解读出什么额外的意味。窃窃私语声几乎消失，只有翻动文件的声音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唐建科作为协助处理李卫国分管工作的副秘书长，按照安排，坐在了主席台侧后方专门为会议工作人员和重要列席人员设置的席位上。他的位置并不起眼，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却吸引了不少台下目光的悄然扫视。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同情，也有毫不掩饰的观望和一丝幸灾乐祸。 会议按议程进行，孙建国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作主报告。当孙市长提到“要继续深化‘放管服’改革，落实好李卫国同志前期部署的……”这句话时，他非常自然地略去了“同志”二字后面的任何称谓或评价，直接切入具体工作内容，语气平稳得仿佛只是提及一个普通的工作节点。 台下不少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或低头记录，或专注聆听，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在特定时刻的官场生存本能。 会议进入交流发言环节。第一个发言的是市发改委主任钱卫东，他负责汇报开发区改革的相关进展。钱卫东的发言稿显然是紧急修改过的，通篇充斥着“在市委市政府坚强领导下”、“按照周书记、孙市长最新指示”之类的表述，对于方案本身的具体内容和李卫国之前的推动工作，则用“前期调研论证”、“阶段性成果”等模糊词汇一带而过，绝口不提李卫国的具体贡献，甚至有意无意地弱化了方案的“改革”色彩，更加强调“稳妥”和“有序”。 唐建科在台下静静地听着，笔记本摊在桌上，手中的笔却很少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急于切割、明哲保身的氛围，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在会场里弥漫。 钱卫东发言结束后，周明远书记做了简要点评，然后按照惯例，询问主席台其他领导有无补充意见。孙建国市长摇了摇头。周明远的目光扫向侧后方，似乎无意间落在了唐建科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准备进入下一个环节。 就在这时，唐建科清晰地感觉到台下有许多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他知道，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保持沉默，是最安全、最符合当前“氛围”的选择。没有人会责怪他，甚至很多人会认为这是“识时务”的表现。 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周明远书记即将开口宣布下一项议程前，举起了手，动作不大，但足够让主席台和前排的人看到。 会场瞬间变得更加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周明远书记显然注意到了，他看向唐建科，目光深邃，带着询问：“建科同志有什么要补充的” 唐建科站起身，他没有走向发言席，就站在自己的座位前，面向主席台，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遍会场：“周书记，孙市长，各位领导。我就钱主任刚才提到的开发区改革工作，简单补充两点情况。” 他顿了一下，感受到全场目光的聚焦，但他眼神坚定，继续说道：“第一，关于改革方案的初步成果。在李卫国副市长的直接领导和具体指导下，前期我们联合相关部门，进行了大量扎实的调研和论证工作，初步摸清了开发区体制机制存在的主要问题，形成了改革的基本思路和框架方案。这个过程中，李市长多次强调，改革要坚持问题导向，要敢于触碰利益格局，核心目的是激发开发区的内生动力和发展活力。这些前期工作，为下一步深化改革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他刻意使用了“李卫国副市长”这个完整的、规范的称谓，而不是回避或含糊其辞，并且明确指出了李卫国在其中的“直接领导”和“具体指导”作用，以及他强调的改革原则。这番话，在当下这个人人对“李卫国”三个字避之唯恐不及的场合，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异常清晰。 台下出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有人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有人低下头掩饰表情，也有人若有所思。 唐建科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反应，继续平静地说道：“第二，关于下一步工作。正如钱主任和周书记刚才强调的，我们要坚决贯彻市委的决策部署，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总基调。在当前阶段，确保开发区各项经济工作平稳运行是首要任务。我们将严格按照周书记、孙市长的指示要求，在保持大局稳定的前提下，适时稳妥地推进相关改革措施的完善和落实。我的补充完了。” 他再次向主席台微微躬身，然后坐了下来。整个发言过程，他语气平和，措辞严谨，既肯定了前期工作（连带肯定了李卫国的领导），又坚决表态服从当前市委的集中统一领导，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程序上的毛病，但其背后所蕴含的立场和勇气，却让在场许多人心神震动。 周明远书记深深地看了唐建科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点头：“嗯，情况补充得很清楚。改革要稳妥，发展要持续。好，我们进行下一项议程。” 会议继续进行，但很多人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唐建科刚才那短短一分钟的发言，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在许多人心中荡漾开来。 散会后，人群默默向外流动。唐建科收拾好笔记本，随着人流走出礼堂。他能感觉到周围人刻意保持的距离，以及那些从侧面、背后投来的复杂目光。没有人主动上前和他交谈。 在礼堂门口，他遇到了市委政研室的副主任，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同志，姓吴。吴副主任平时为人低调，颇有学者风范。两人目光相遇，吴副主任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移开视线，而是放缓了脚步，等到唐建科走近，才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建科秘书长，刚才的发言……有骨气。” 说完，他拍了拍唐建科的手臂，没有再多言，便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这句简短的、几乎悄无声息的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唐建科的心田。他知道，在这看似一边倒的沉默和疏离中，依然有人秉持着内心的公义，认可他的做法。 也有不同的声音。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高建设副书记的秘书“恰好”迎面走来，看到唐建科，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唐秘书长，会开完了刚才听你发言，对李市长前期的工作还是很肯定的嘛。”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试探。 唐建科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客观陈述工作事实。任何领导在任期间的工作，都应当实事求是地评价。这有利于工作的延续和稳定。李秘书觉得呢” 高秘书被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一下，干笑两声：“那是，那是，实事求是嘛。秘书长忙，我先走了。”说完，匆匆离开。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唐建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刚才在会场上的举动，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清楚这可能带来的风险，可能会被贴上“不识时务”甚至“划不清界限”的标签。但他更清楚，有些底线必须坚守。对事实的尊重，对曾经并肩工作过的领导的基本评价，以及内心的良知，这些是他不能放弃的立身之本。 压力如山，但他心中的信念，却比山更坚定。这场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坚守本心，并非易事，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