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梦魇3（加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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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庄打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林素月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身插上门闩。 木栓扣进卡槽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格外清晰，她听着，手指在门板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铺子里还残留着白天的人气和布料的味道。她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就着油灯的光一页页翻看。 字迹工整，数字清晰，收支平衡，还有盈余。一切都很好。 布庄开张快两年了。 从最初租下这间临街铺面，到慢慢做出名声，再到如今在镇子上也算小有名气——她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生意上的事她总是擅长，哪怕换了个地方，换了身份，换了行当，她依然能做得风生水起。 账本翻到最后一页。她合上，放回抽屉，锁好。 然后她站起身，吹灭柜台上的油灯。 黑暗瞬间吞没了铺子。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勾勒出桌椅柜台的轮廓。 林素月站在原地，等眼睛适应黑暗，然后才抬脚往后院走。 穿过连接前后院的那道小门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门后是院子。不大，但整齐。 左边是灶房，右边是杂物间，正对着的是他们住的正屋。此刻正屋的窗户亮着灯，暖黄色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院子里投出一小片温暖的光斑。 光斑里有个人影在晃动，是苏辞玉在哄孩子。 林素月看着那片光，看着那个人影，胸腔里那股从打烊时就盘踞不散的紧绷感，终于松动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正屋的门。 屋里很暖。炭盆烧得正好，空气里有炭火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奶香。苏辞玉正抱着宁安在屋里踱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很轻，很柔。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到她，眼睛弯了起来。 “回来了”他轻声说，怕吵醒怀里的孩子，“饭在灶上温着，我去给你端。” “不急。”林素月说，反手关上门，把寒风挡在外面。她走到炭盆边，伸手烤了烤冻得发僵的手，“宁安睡了” “刚睡着。”苏辞玉说，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眼神温柔得像水，“今天特别闹腾，一直不肯睡，非要等你回来。” 林素月走过去，低头看女儿。 宁安睡着了，小脸粉扑扑的，睫毛长长的，小嘴微微嘟着，一只手还抓着苏辞玉胸前的一缕头发。 她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林素月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但手指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她的手太凉。 “长得真快。”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是啊。”苏辞玉说，抬眼看向她，“今天庄哥还说，宁安比他们家女子大两个月，看起来却壮实多了。” 林素月笑了笑，没说话。 她看着女儿，看着辞玉，看着这间温暖的小屋，心里那股紧绷感又松了些。 这是她的家，她的夫君，她的女儿。一切都是真实的，温暖的，触手可及的。 那些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去端饭。”苏辞玉说，小心地把宁安放进摇床里，盖好小被子，然后转身往灶房走。 林素月跟在他身后。 灶房里也点着灯。 锅盖掀开，热气蒸腾上来，带着饭菜的香味。 苏辞玉把饭菜端到小桌上，一碟炒青菜，一碟腊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随便做的，将就吃点。”他说着，给她递了筷子。 林素月接过，在桌边坐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饭菜味道很普通，但热乎，扎实，吃下去胃里暖暖的。 苏辞玉坐在她对面，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 “今天铺子里怎么样”他问。 “还行。”林素月夹了一筷子青菜，“接了笔小单子，县衙要新做一批差役的冬衣，二十套，价格谈得不错。” “那就好。”苏辞玉说，顿了顿，又问，“那……今天有没有……” 他话没说完，但林素月知道他在问什么。 “没有。”林素月打断他，声音很平静，“今天很安静，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辞玉看着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林素月继续吃饭。她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吃完后，她把碗筷放下，抬眼看向苏辞玉：“你吃过了” “吃过了。”苏辞玉说，“和宁安一起吃的。” “那收拾了吧。”林素月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苏辞玉想帮忙，被她按住了：“你歇着，我来。” 她端着碗筷去灶台边洗。水是温的，苏辞玉提前烧好了。她挽起袖子，把碗筷浸进水里，慢慢洗着。 水声哗哗，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洗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碗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擦干，放进碗柜。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思绪是放空的——或者说，她在刻意放空自己。 不能想。 一想，那些东西就会钻出来。 洗好碗，她擦干手，回到正屋。 苏辞玉已经铺好了床，正坐在床边缝补一件小衣裳。 “又破了”林素月问，在床边坐下。 “爬的时候蹭破的。”苏辞玉说，头也没抬，手里的针线穿得很稳，“这孩子太好动，衣服总是不耐穿。” 林素月看着他缝补。灯光下，他的侧脸很柔和，手指捏着针线，动作熟练又轻巧。 她看着，心里那股暖意又涌了上来。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苏辞玉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林素月说，收回手，“就是……看看你。” 苏辞玉笑了，那笑容很温柔，在灯光下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低下头，继续缝补，嘴里轻声说：“妻主今天累了，早点睡吧。” 林素月点点头，脱了外衣，钻进被窝。 被窝里很暖，苏辞玉提前用汤婆子焐过了。她躺下，闭上眼睛，听着屋里细微的声响。 苏辞玉缝补衣裳的窸窣声，炭盆里火星爆开的噼啪声，摇床里宁安均匀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安眠曲。 她渐渐放松下来，意识开始模糊。 然后，毫无征兆地—— 她闻到了血腥味。 浓烈的，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林素月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不是小屋的屋顶，而是一片漆黑。 她躺的地方不是温暖的被窝，而是冰冷潮湿的泥土。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钻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肺里，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想动，但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脚步声。 很多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脚步很重，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着。 林素月的心脏开始狂跳。 她拼命想转头，想看清来的是什么，但脖子僵硬得如同石头。她只能睁大眼睛，盯着头顶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脚步声停在了她身边。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在她旁边，低头看着她。 然后，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冷，冷得像冰块，穿透衣服直接冻进她的骨头里。 手指很长，指甲尖锐，一点点收紧，陷进她的皮肉。 林素月张开嘴想尖叫，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只手继续收紧，指甲刺破了皮肤，温热的血涌出来，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流。她能感觉到血流的轨迹，能感觉到生命从那个破口一点点流逝。 然后，她听到了笑声。 很低，很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断断续续的笑声。 那笑声贴着她的耳朵响起，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林……素……月……” 那个声音叫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拖得很长，每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脑子里反复切割。 “你……跑……不……掉……的……” 林素月拼命挣扎。她用尽全身力气想甩开那只手，想从这片冰冷潮湿的泥土里爬起来，想逃离这个声音，逃离这股血腥味。 但她的身体像被钉死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那只手松开了她的肩膀，顺着她的手臂慢慢下滑，最后停在她的手腕上。 冰冷的手指圈住她的手腕，然后猛地收紧——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剧痛像闪电一样劈进她的大脑。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小屋的屋顶。熟悉的木质纹理，熟悉的阴影。 空气里没有血腥味，只有炭火和奶香混合的味道。 耳边没有笑声，只有苏辞玉均匀的呼吸声，和摇床里宁安偶尔发出的哼唧。 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右手手腕完好无损，没有碎裂，没有流血。 只是个梦。 林素月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 苏辞玉睡在她旁边，侧躺着，脸朝着她的方向，睡得很熟。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他脸上，照出他安静的睡颜。 林素月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温的。 是活的。 是真实的。 她收回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但那股冰冷的恐惧还盘踞在胸腔里，没有散去。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的噩梦，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出现。频率越来越高，内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血，刀光，惨叫。 醒来后就忘了大半，只留下一种心悸的感觉。她没在意，以为是白天太累，或者是之前逃亡留下的后遗症。 但渐渐地，片段开始连接成完整的场景。 她开始看清梦里那些人的脸——那些被她害死的人。 一张张脸，在梦里越来越清晰。 他们站在黑暗里，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看着。眼神空洞，冰冷，带着浓浓的怨恨。 然后他们开始靠近。 开始伸出手。 就像刚才那样。 林素月重新睁开眼睛，盯着屋顶。 她不觉得愧疚。 从来没有。 那些人挡了她的路，威胁了她的安全，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他们必须死。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她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有什么不对 她只是害怕。 害怕他们变成鬼，来找她索命。 害怕他们把她拖进地狱，用她曾经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她。 害怕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个小家，这个布庄，辞玉，宁安——会被那些肮脏的过去摧毁。 她不能失去这些。 这是她拼命挣扎才重新抓住的东西。 谁也别想夺走。 林素月的手在身侧慢慢攥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疼痛让她更清醒，把脑子里那些残余的梦魇碎片驱散了一些。 她松开手，翻了个身，面向苏辞玉。 他还在睡，呼吸均匀绵长，一只手搭在被子外，手指微微蜷着。 林素月看着他，看着他在月光下安静的脸，心里的恐惧慢慢沉淀下来。 不管发生什么。 不管那些鬼魂怎么纠缠她。 只要辞玉还在。 只要宁安还在。 只要这个家还在。 她就有勇气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