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抵达粮草大营
暗夜读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朔风愈发凛冽,卷起地面上的黄沙与碎雪,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 连续两日相对平静的行程,并未让李渡放松警惕,反而因为临近山海关,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肃杀之气更加浓重。 他勒住胯下因长途跋涉而略显疲态的枣红马,沉重的关公刀斜倚在鞍旁,冰冷的刀身反射着铅灰色天穹的微光,仿佛也凝聚着寒意。 抬眼望去,前方官道分岔处,赫然矗立着三座土黄色的驿站,呈品字形分布。 夯土围墙被风沙常年侵蚀,表面斑驳剥落,如同生了烂疮。屋檐下悬挂的“驿”字旗破败不堪,被狂风拧成一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风中无力地挣扎呜咽。 “全军止步!就地休整!”李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风沙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长长的车队缓缓停下,二十名民夫几乎是从车辕上瘫软下来,佝偻着身子,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后的麻木与疲惫。 十二辆满载的马车车轮深深陷入沙砾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六名辅兵迅速围拢过来,形成简单的警戒圈。 胖子抹了把被风沙迷住的眼睛,喘着粗气,脸上的肥肉随着呼吸颤动:“李头儿,眼看山海关在望了,这……这咋冒出三个驿站我记得咱们的地图上,可只标了一个啊!” 李渡从怀里拿出刘老板的特殊地图,仔细查看,发现上面确实有三个驿站,只是没有标注要去哪一个。 身形灵活的猴子早已一个箭步蹿上旁边一处稍高的土坡,手搭凉棚仔细眺望,随即滑溜地溜下来回报:“头儿,看清楚了!左边那个驿站,门口人来人往,堆着不少麻袋,但看着杂乱;中间那个,鬼影子都没几个,就俩驿卒靠在门口打盹,死气沉沉;右边那个,倒是齐整,门口插着咱们明军的号旗,有人站岗。” 李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冰冷的防滑纹路,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三个驿站,沉吟不语。这反常的景象,让他心头警兆微生。 “王先生,周先生,”他转过头,对两位书吏道,“劳烦二位随我走一趟,去探探这三家的虚实。胖子,老张,你二人带剩下的兄弟守好车队,人不离车,车不离人!猴子,瘦子,带人警戒四周,但凡有可疑人等靠近,立刻盘查,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应命。 王先生和周先生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 王先生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发白、却依旧保持文人风骨的长衫,小心地捧起盛放文书的木匣;周先生则将笔墨纸砚揣入怀中,神色间带着文职人员特有的谨慎。 三人留下马匹,步行朝着驿站区域走去。 脚下的沙砾混合着冻土,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荒原风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几丛枯死的灌木在风中扭曲摇摆,形如鬼魅,为这片肃杀之地更添几分萧瑟。 第一站,左边驿站。 刚靠近,一个穿着半旧皂衣、腰间挎着把锈迹斑斑腰刀的驿卒便迎了上来,他眼神快速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李渡的军服和佩刀上停留片刻,脸上堆起略显浮夸的笑容:“三位爷,是过路的客商还是有何公文要递送” 李渡抱拳,语气平稳:“我等乃沧州府押运军粮的队伍,奉命前往山海关交割。途经贵地,想歇歇脚,顺便确认一下,何处才是对接军粮转运的正驿” “押粮队”那驿卒眼睛瞬间一亮,如同嗅到鱼腥的猫,热情地搓着手,“哎呀呀!那可是贵客!您可算找对地方了!我们这儿就是专门对接山海关军粮的!快里面请,里面请!” 王先生闻言,上前一步,依照事先商定的说辞,看似随意地问道:“哦敢问驿官,咱们此次对接的,可是山海关总兵麾下,粮秣司的主事上次与我们同来的刘队官提及,似乎是由一位张吏员负责的档房具体接洽” 那驿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打了个哈哈:“对对对,是张吏员……啊,不过嘛,最近人事有些变动,现在是由李吏员负责了,对,李吏员!” 周先生眉头微蹙,追问道:“那军粮交割之后,是直接运入山海关大营,还是需在贵驿站暂存中转” “这个嘛……”驿卒眼神闪烁,支吾道,“得看情况,看情况……有时候大营那边库房周转不开,就先在我们这儿存上几日,也……也是常有的。” 李渡的目光早已越过驿卒,投向驿站院内。 只见里面确实堆着不少麻袋,但仔细看去,那些麻袋的材质并非军粮常用的厚实粗麻,反而有些是颜色杂乱的布袋,甚至隐约能看到个别麻袋破损处露出的并非谷物,而像是……某种染料或是劣质布料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据《大明会典兵部驿传》及《仓库律》明文,军粮存储,需设专仓,由主官与押运官共同勘验封存,每日需造册核验,不得与他物混杂。 不知贵驿,这军粮专仓设在何处每日核验的台账,可否容某一观” 那驿卒脸色骤然一变,先前的热情瞬间消失,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你一个押粮的军汉,管得也忒宽了!律法哼,在这地界,老子……咳咳,我们驿丞说的话就是律法!想歇脚就赶紧登记画押,不想歇就趁早走人,别在这儿碍事!” 李渡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那驿卒一眼,仿佛要将他这副嘴脸刻入脑中,随即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叨扰了。”说罢,转身便走。 第二站,中间驿站。 与左边的“热闹”相比,这里简直冷清得诡异。 只有两个驿卒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柱上,裹着破旧的棉袄,揣着手,眼皮耷拉着,对李渡三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是三尊泥塑木雕。 王先生清了清嗓子,上前问道:“二位驿官,我等是沧州府押粮队,欲往山海关交割军粮,不知贵驿是否乃对接之所” 其中一个驿卒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慢悠悠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想进驿站歇脚行啊,规矩懂不懂每人五十文过路钱,马车每辆二百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过路费”跟在李渡身后的瘦子忍不住叫出声,“我们是押运军粮的官军!有兵部勘合在手,按律驿站需无偿提供补给住宿,你们竟敢公然索贿!” 另一个驿卒闻言,嗤笑一声,脸上满是混不吝的痞气:“律法规矩那都是给京城里那些老爷们看的!到了这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再说了……” 他话语顿了顿,斜眼看着李渡等人,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莫名的恶意,“你们这辛辛苦苦运来的粮食,送进山海关,指不定是喂了哪边的……嘿嘿。” 他话没说完,被旁边的驿卒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这才悻悻地闭上嘴,但眼神中的不怀好意却丝毫不减。 李渡瞳孔微缩,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两个驿卒虽然穿着明军驿卒的皂衣,但衣襟袖口处沾染着大片深色的、疑似凝固血迹或油污的污渍。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他们随意挂在腰间的所谓“腰刀”,刀身短小,带有明显的弧度,刀柄的样式……这分明是关外后金骑兵常用的解手短刀! 他心念电转,故意用一种带着忧虑的语气试探道:“二位,我等一路行来,听闻关外鞑子活动频繁,常有探马出没。贵驿站地处要冲,乃消息往来之所,不知近来可曾发现什么可疑迹象也好让我等提前有个防备。” “鞑子!”两个驿卒几乎同时脸色一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之前的懒散一扫而空,语气急促地低吼道,“没见过!从来没听说过!我们这儿太平得很!你们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手已经按在了那后金式的短刀刀柄上。 李渡心中已然明了,不再多问,只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要将这两张脸和那腰间的短刀记牢,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第三站,右边驿站。 还未完全走近,就见一名穿着整洁皂衣、腰佩标准明军制式腰刀的驿官主动迎了出来。 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端正,步履沉稳,来到李渡面前,恭敬地抱拳行礼:“三位大人辛苦了!可是沧州府来的押粮军爷卑职是此间驿丞,奉上峰之命,在此专司接应沧州方向的粮队。” 李渡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还礼道:“驿丞大人有礼。我等正是沧州府押粮队。敢问大人,此次交割,可是与山海关粮秣司接洽负责文书登记的,可是张吏员临行前,张吏员还托我等带了几封家书予其族亲。” 那驿丞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应对得体:“军爷记得不错,正是粮秣司张吏员。不过,您许是路途劳顿记岔了,张吏员乃是沧州府衙的吏员,并非山海关任职。他前几日还特意派人快马传来口信,说沧州府的粮队不日便将抵达,嘱咐卑职定要好生接待,不得有误。” 他侧身引路,继续道,“军粮交割事宜已安排妥当,届时会有粮秣司的专人前来引导车队前往大营专用库房,库房早已清理完毕,一应交接文书、每日核验的台账簿册皆已备齐,三位大人若有疑虑,随时可查验。” 王先生适时接口问道:“我等一路劳顿,人马俱疲,不知贵驿站补给可能保障尤其是清水与干粮,亟需补充。” “早已备齐!”驿丞指着驿站内一侧,“那边设有专门的军卒休息区域,柴火热水俱全。民夫弟兄们也安排了遮风避雨之处。清水、足量的炊饼、甚至还有驱寒的热粥,都已按规制准备妥当,绝不敢怠慢军务。” 李渡仔细打量着这位驿丞,见他衣着干净利落,腰刀制式标准,言行举止有条不紊,对答如流,且一切安排都严格遵循了明朝驿传和军粮转运的律法规制。 他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几个关于运粮流程、山海关近期防务调动,仅限于可公开的范围的问题,驿丞均对答如流,逻辑清晰,毫无破绽。 探查完毕,三人回到车队休整之地。风沙依旧,众人围拢过来,目光都集中在李渡身上。 李渡蹲下身,用刀鞘在沙地上简单划出三个标记,声音低沉而清晰:“左边驿站,问题极大。他们声称对接吏员换人,库房堆物杂乱非粮,言语支吾,律法不清。我看,八成是想利用职权,截留、倒卖军粮,中饱私囊之所。” 周先生立刻补充道:“中间那个,更为可疑!公然索贿,言语间对军粮毫不在意,甚至隐含不敬。尤其那两个驿卒,衣着污秽,所佩腰刀竟是鞑子样式!提及后金探马,他们反应过激,讳莫如深。此地,恐非简单索贿,极可能是通敌叛国、倒卖军资的窝点!” 李渡重重地点了一下代表右边驿站的标记:“唯有此处,驿丞应对得体,规制齐全,衣着器械皆为我大明制式,补给安排符合律法。此乃唯一可信之对接驿站。” 猴子咧了咧嘴,佩服道:“头儿,还是您眼毒!三言两语,连律法条文都搬出来了,吓得那帮孙子都不敢接话。” 李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凝:“乱世之中,人心鬼蜮,甚于妖魔。稍有不慎,不仅这一车车维系前线将士性命的粮草不保,你我这项上人头,亦可能成为他人邀功请赏的筹码。谨慎,再谨慎,方是求生之道。” 当下,李渡不再犹豫,率领车队径直向右边的驿站行去。 那驿丞果然言行如一,热情而规范地接待了他们,安排了休息处所,提供了承诺的饮水和食物。 民夫和辅兵们终于喝上了热粥,啃上了虽然硬邦邦却足以果腹的炊饼,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缓解了几分。 驿丞还详细告知了山海关大营的具体方位——位于山海关城西十里处的一片平川,以营门外高悬的三面红色旌旗为识别标记。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车队再次启程。或许是因为靠近边防重镇,接下来的路途异常顺利,再未遇到任何波折。 傍晚时分,遥远的天际线上,终于浮现出山海关那雄伟而苍凉的轮廓。青黑色的城墙依着燕山余脉蜿蜒起伏,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苍茫大地之上。 城楼高耸,依稀可见旌旗在暮色寒风中猎猎舞动。 按照驿丞的指引,车队很快找到了位于城西的大营。 果然,在一片开阔的平川上,偌大的军营辕门外,三面巨大的红旗正迎风招展,如同三团燃烧的火焰。 然而,营门紧闭,守卫的士兵手持长枪,神情倨傲,眼神冷漠地看着这支风尘仆仆的粮队。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领头的、留着络腮胡的守门士兵上前一步,长枪一横,语气蛮横地拦住了车队。 李渡驱马上前,于马背上抱拳道:“沧州府押粮队,奉令前来交割军粮。此乃兵部勘核文书,请勘验。”说着,将一份盖有朱红大印的文书递了过去。 那络腮胡士兵随手接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竟直接将其扔了回来,脸上露出讥诮的冷笑:“勘合哼,是真的。不过,想进这大营交割懂不懂规矩兄弟们在这风口里站岗放哨,辛苦得很,你们这些运粮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 胖子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忍不住吼道:“我们千里迢迢押粮过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来的钱财孝敬你们!军粮交割乃是朝廷公事,你们怎敢如此!” “公事”络腮胡士兵脸色一沉,手中长枪“唰”地指向胖子,枪尖寒光闪烁,“在这儿,老子说的话就是公事!没有孝敬,别说交割,你们连这营门三步之内都休想靠近!识相的,赶紧滚!” 李渡眼神骤然冰寒,按住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发白。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他忽然想起,离开清水驿前,刘老板塞给他的那份地图,其中一角用朱砂特别标注了一个位置——大营内,张吏员的那位族叔,张校尉的居所。 “都别动,在此等候。”李渡对身后众人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几个嚣张的守门士兵,仿佛要将他们的样貌刻入心底。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拨转马头,看似要离开,却借着暮色和车马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向大营侧翼一处看似无人看守的矮墙。 只见他身形如狸猫般轻盈一跃,手足并用,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墙头,潜入了这座看似戒备森严、实则漏洞百出的山海关大营 营内景象映入眼帘,帐篷杂乱无章地搭建着,不少士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捧着酒碗吆五喝六,有的围坐在地上掷骰赌博,喧嚣嘈杂,军纪之涣散,与他想象中边关重镇的肃穆截然不同。李渡借着帐篷和杂物的阴影掩护,按照脑中记忆的地图方位,快速而隐秘地朝着张校尉的住处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