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吴三刀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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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山海关,游击将军府。 吴三刀惬意地靠在他的虎皮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玉胆,听着亲兵念诵从灭金堡快马送来的战报。 当听到“鏖战竟日,击退伪贝勒济尔哈朗所部,毙伤敌酋逾八百众”时,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八百呵,太少了,如何能显我山海关将士之勇,如何能衬本将知人善任之功” 他放下玉胆,取过毛笔,蘸饱了墨,直接在原始战报上挥毫修改。 只见他将“两千人”划掉,改为“八千余众”,将“斩杀八百”,浓墨重彩地改成了“阵斩三千,溃敌无数”! 笔锋张扬,仿佛那三千颗后金首级已在他笔下堆积如山。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关于李渡的战功记述上:“暂代总旗李渡,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力战不退,累计格毙敌兵三十五员。” 看到这个数字,吴三刀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狡黠的光芒,如同发现了绝佳的璞玉。 “此子,当为本将建功立业之阶梯也!”他喃喃自语,随即提笔,文思泉涌,在那份即将发往京师的报捷奏折上写道: “……臣,蒙圣上天恩,镇守边关,夙夜忧叹,唯恐有负皇命。幸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日前,伪贝勒济尔哈朗亲率八千精锐犯我宁锦,气焰嚣张。臣洞察其奸,慧眼识珠,破格擢升忠勇之士李渡为灭金堡守备,委以重任。该员果不负臣之所望,于臣之运筹帷幄、遥授机宜之下,临危不惧,率领堡内羸卒,凭坚城利械,血战数日,屡挫敌锋!此役,该部独力毙伤敌酋逾千,李渡本人更是骁勇绝伦,单骑冲阵,亲手格毙悍敌逾百,完成‘百人斩’之壮举,实乃陛下圣德感召,天降祥瑞,佑我大明之吉兆!有此虎贲,实乃国朝之幸,边关之福也!……” 写完这通篇浮夸、漏洞百出却极对上官胃口的奏折,吴三刀吹干墨迹,满意地捋了捋他那精心修剪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朝廷的嘉奖令和兵部的叙功文书。 “来人!”他收起笑容,换上威严的面孔,“传本将令!擢升灭金堡守备李渡为百总,实授其职!另,从库中调拨粮秣一百石,布匹五十匹,箭矢五千支,火药十桶,即刻送往灭金堡,犒劳有功将士!告诉他们,好好给本将守着!” ………… 此时的灭金堡,残垣断壁间,士兵们正在默默修补着城墙,收拾遗体,清理着战场上的残骸。 当李渡接到那份轻飘飘的委任状和那份看似丰厚的犒劳物资清单时,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带着讥讽的弧度。 “百总……”他心中冷笑,这是用兄弟们的血,用城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换来的。 至于吴三刀奏折里那些天花乱坠的吹嘘,他虽无法亲眼得见,但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七八分。 虚报战功,冒领军饷,乃是明末边军痼疾,他早有预料。 然而,他并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 这实授百总的职位,虽然依旧微小,却意味着更明确的指挥权,更稳定的后勤渠道,以及……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危机中,多一点点的自主能力。 他需要这个身份,需要这些物资,来让这座堡垒,以及堡垒里信任他的人们,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中,多撑一会儿。 北方的寒风依旧凛冽,卷过荒原,试图吹散那浓郁不化的血腥气。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战争与死亡的味道,却愈发浓重。 李渡缓缓握紧了立于身侧的关公刀,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抬眼望向北方那片深邃而未知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坚定如铁。 灭金堡的战斗,远未结束。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 灭金堡的校场上,短暂的欢庆气氛如同投入冰水的火星,迅速熄灭。 刚刚分发下来的犒劳物资还散发着粮食与油脂的香气,士兵们脸上的笑容却已凝固。 浓密如牛乳般的大雾,从荒原深处的沼泽地带无休无止地涌来,吞噬了天地,也将巨大的不安与恐惧,深深植入每个人的心底。 李渡站在湿滑的城头,崭新的百总甲胄上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他抹去脸上的湿气,目光如鹰隼般试图穿透这白茫茫的屏障,却只能看到不足百米内模糊的景象。 远处曾作为依仗的荒山、脚下精心挖掘的壕沟体系,全都消失在了一片死寂的纯白之中。 “传令!全军进入最高戒备!”他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城头守军,五步一岗,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严禁任何喧哗走动!所有城门落闸加闩,用备用的巨石顶死!巡逻队加倍,重点巡查堡内仓库、水井及各处隘口,谨防细作趁乱潜入!”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前世所知的明末战史,那场着名的、发生在浓雾之中,由济尔哈朗和阿济格主导,几乎全歼明军援军的战役。 两个人率军在明军城池之间穿插,在下大雾,双方谁也看不见谁的情况下,摸黑盲打歼灭明军援军。 此后又在完全失去方向,走丢了的情况,好似觉醒了霍去病的导航系统,先于明军援军一步,抵达正面战场,包抄了明军主力后路。 这如同警钟般敲响。‘轮回世界虽会魔改,但核心的危险不会变……这雾,是他们的掩护,也是我们的噩梦。’ 接下来的两日,后金军将骚扰战术发挥到了极致。雾中不时传来诡异的呐喊,零星的箭矢不知从何处射来,偶尔有十几道黑影在壕沟边缘一闪而过,待明军弓箭手仓促反击时,又迅速隐没在浓雾里,只留下几声嘲弄般的呼哨。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袭扰,让守军精神高度紧张,体力与箭矢都在被一点点消耗。 白福气得在城头直跳脚,找到李渡请战:“百总!让某家带一队兄弟杀出去!宰了这群藏头露尾的鼠辈!” 李渡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白总旗,雾里藏着的,可能是一小队诱饵,也可能是成千上万的伏兵。你想带着弟兄们去送死,成全敌人的围点打援之计吗” 白福被噎得满脸通红,悻悻退下,却依旧满脸不忿。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持续到第三天清晨,骚扰却突兀地停止了。天地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雾和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人更加心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渡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果然,不久后,堡外传来了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呼救声。透过浓雾,隐约可见三个踉跄的身影,穿着破烂的明军号衣,浑身浴血,朝着堡垒挣扎而来。 “救命……快开城门……我们是广宁城先锋营的……” 猴子在城头看得真切,连忙回报:“头儿,看着像是自己人,伤得很重!” 李渡眼神一凝,抬手制止了要去开门的士兵:“且慢!问清楚!” 老张会意,趴在垛口厉声喝问:“城下何人隶属何部奉谁将令至此” 其中一名看似头目的伤兵,奄奄一息地哭诉:“我等……是广宁孙将军麾下先锋营……奉命驰援被围的向阳堡……谁知……谁知在这大雾里中了鞑子的埋伏……两千弟兄啊……就……就剩下我们三个逃出来了……” 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与悲怆。 李渡心中剧震,立刻下令打开侧门小缝,将三人迅速接入。仔细检查伤势,确为刀箭新伤,并非作假。喂下热水和食物后,那伤兵头目才断断续续说出了更详细的过程:他们在狭窄的沼泽道上遭遇了毁灭性伏击,滚木礌石封路,箭矢如雨,全军覆没…… “围点打援……不,这是更高级的运动战!” 李渡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们利用大雾,自信能及时调动兵力,先打掉我们的援军!现在援军已灭,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些孤立的堡垒了!” 消息传开,堡内顿时弥漫起一股绝望的气息。胖子脸色发白:“头儿……没有援军,要是后金主力扑过来,咱们这点人……” “慌什么!”李渡厉声打断,声音斩钉截铁,强行稳住军心,“我们有坚城,有壕沟,有充足的准备!传令:立刻加固所有防御!将蓄水池的水引上城头,防备火攻!所有拒马重新加固城门!堡内关键位置搭建临时街垒!哨塔了望一刻不能停!” 士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再次强打精神,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每个人都明白,真正的生死考验,即将来临。 夜幕降临,浓雾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深沉,仿佛凝固的白色恐惧。子夜时分,死寂被彻底打破! 震天的呐喊声如同平地惊雷,从雾海深处炸响!紧接着,无数火把的光芒刺破浓雾,将堡外的天空映照成一片诡异的昏红!人影幢幢,刀枪的反光在雾中闪烁,如同鬼域的军队! “敌袭——!后金主力攻城了!” 李渡疾步登上东门城楼,只见雾中密密麻麻的后金士兵,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潮水,粗略看去,至少有四五百人!他们扛着云梯,推着包裹铁皮的沉重攻城锤,杀气腾腾地直扑而来! 为首一将,年纪甚轻,约莫二十出头,身着华贵的锦袍,外罩精良锁子甲,头盔上的缨络在火把下格外醒目。 他面容带着几分特有的俊朗,但眉宇间却充满了骄横与不可一世之色,策马立于阵前,用马鞭遥指城头,声如破锣: “攻城!先给本将军拿下东门!” 李渡目光一寒,运足中气,对着城下大喝:“城下何人通名!本官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那年轻将领仿佛受到了莫大侮辱,勃然大怒,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瞎了你的狗眼!听好了!我乃大金皇帝十五子,多铎是也!今日特来取你狗头,踏平此堡!” “多铎!” 李渡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与狂喜的情绪涌上心头!前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 论打仗皇太极是中规中矩,稳扎稳打,多尔衮是机变狠辣,“神一场,鬼一场”,而眼前这位多铎……那可是史书盖章的“莽夫”、“抢功积极分子”、“虐菜,不不不,他是虐百姓高手”,打仗全凭一股血气之勇,顺风浪逆风投,好大喜功,色厉内荏!除了屠杀平民手段酷烈,真正的战场指挥能力,堪称后金宗室中的“地板砖”! 用水货来形容已经是侮辱水货这两个字了,那是妥妥的低能儿呀! ‘原本以为来的是济尔哈朗那条毒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考虑了危急时刻的开溜了……没想到,竟然等来了多铎这个“大礼包”!’ 李渡心中瞬间转怒为喜,差点笑出声来。 通天塔这是给我送温暖来了不把这家伙打出翔来,都对不起这轮回世界的“厚爱”! 他立刻转身,对着因皇子名头而有些骚动的守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雷鸣般的大吼,声音清晰地压过了城下的喧嚣: “兄弟们!都听清楚了!城下这个,就是后金有名的头号大傻子,低能儿多铎!此人打仗全靠吹牛,抢功第一,实战废物!今日他来了,就是给咱们送军功来的!稳住阵脚,看我如何将他捏出屎来!此战,我军必胜!” 这番话粗俗无比,却极具穿透力!守军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李渡那充满自信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原本的恐惧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勇气——跟一个“大傻子”打仗,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城下的多铎听得清清楚楚,他生平最恨别人说他无脑,此刻被当众辱骂,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脸色由红转青,疯狂挥舞着马鞭:“攻城!攻城!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我要把这破堡碾为齑粉!” 在他的严令下,后金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向东门!攻城锤“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包铁木门上,整个门楼为之震颤!无数云梯瞬间架上城墙,悍勇的后金步兵口衔利刃,顶着盾牌,开始亡命攀爬! “放箭!瞄准云梯和攻城锤!”李渡冷静下令,“擂木!滚石!给我砸!”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钻入浓雾,不时传来中箭者的惨嚎。沉重的擂木和边缘锋利的滚石沿着城墙斜面轰然落下,砸得云梯断裂,爬在半途的后金兵如下饺子般跌落,筋断骨折! 然而,后金兵人数众多,悍不畏死,依旧有人不断爬上城头!胖子怒吼着,如同人形坦克,挥舞着一柄捡来的后金重斧,将刚刚冒头的敌人连人带盾劈下城去。老张则带着长枪手组成枪阵,如同移动的荆棘,精准地刺翻每一个成功登城的敌军。 就在东门战况胶着之际,西门方向突然也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百总大人!西门告急!敌军数量众多,攻势猛烈!”传令兵浑身是血地跑来。 白福急得满头大汗,嘶声道:“百总!我们上当了!东门是佯攻,西门才是他们的主攻方向!快调兵支援西门!” 然而,李渡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多铎这种莽夫,玩不出太精细的花样,所谓的“声东击西”,在他这里更像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章法。 “猴子!”李渡声音沉稳。 “在!” “你带二十名老兵,立刻驰援西门!记住,只守不攻,利用街垒和弓弩拖延时间,消耗敌军兵力!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准出击!” “得令!”猴子毫不迟疑,点了二十名最机敏悍勇的老兵,迅速消失在通往西门的雾霭中。 “李头儿,那东门……”身旁的亲兵担忧地看着依旧蜂拥而至的敌军。 “东门,有我和老张在,塌不了!”李渡深吸一口气,关公刀再次发出嗡鸣,他目光如炬,锁定城下那些疯狂攀爬的身影,“多铎想分兵夹击老子今天就教教他,什么叫‘重点防御,各个击破’!” 他身形一动,再次化身城头死神,关公刀带着撕裂雾气的厉啸,精准地收割着生命。老张则指挥若定,将有限的兵力运用到极致,东门防线在李渡的亲自坐镇下,如同磐石,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浓雾之中,灭金堡的攻防战,进入了最残酷、也最考验指挥者智慧与勇气的阶段。而李渡,已然看透了对手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