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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码头,漕船如蚁。 浑浊的运河水裹挟着千年泥沙,在初冬的寒风里呜咽着流淌。 岸上,堆积如山的麻袋延伸出去,几乎望不到头。 扛夫们赤裸着上身,汗水混着寒气凝成白雾,在号子声中,将一袋袋沉重的漕粮从船舱搬运到岸边的官仓。 空气中弥漫着新谷的清香,也夹杂着铁锈、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 码头上竖立着一根新漆的木桩,颜色深得发暗。 几个穿着旧式青色吏服的人,脸色惨白如纸,被反绑着跪在桩前,抖如筛糠。 周围,是密密麻麻肃立的新任漕丁,以及被强令前来“观礼”的通州大小官吏、本地士绅。 无人敢大声喘息,只有北风刮过船帆的猎猎声,以及远处扛夫们压抑的号子。 新任漕运总督郑经,一身笔挺的靛蓝官服,肩披厚实的玄色大氅,按剑立于临时搭建的望台之上。他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也掠过那些跪伏待死的官员。 他身后,一面巨大的“漕”字认旗迎风招展,下方是“总督漕务兼理河防”的职衔。 “时辰到!”一名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督漕亲兵厉声高喝,声音压过了风声。 郑经缓缓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冷硬地穿透整个码头:“漕运乃国朝血脉,天子喉舌。大元帅令:疏浚河道,重启漕运,以实京畿,以安天下!然,蛀虫不除,漕脉难通!” 他目光如电,射向那三个面无人色的官员,“尔等三人,受命督运济宁至临清段漕粮。大元帅明令:运粮损耗,超一成者革职查办,超三成者抄家抵罪!尔等所运之粮,清点入库,损耗竟达三成七!其心可诛,其行当剐!” “总督大人饶命!饶命啊!”中间那个胖得像球的官员涕泪横流,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砰砰作响,“实在是…实在是河道淤塞,船只老旧…沿途刁民哄抢…卑职…卑职冤枉啊!” “冤枉”郑经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本督奉元帅令,清查尔等府库账目。你库中私藏的上好粳米,足抵所损之数!还有你!” 他指向左边那个面黄肌瘦的,“勾结地方粮商,以霉变陈粮充数,差价中饱私囊!还有你!”目光落在右边那个看似忠厚的脸上,“纵容家人,于漕船过闸时强收‘过水钱’,层层盘剥!损耗哼!耗损的,是尔等的良心!是万千饥民的口粮!是前线将士的军饷!” 他每说一句,那三人的身体就矮一分,最后几乎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经不再看他们,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观礼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大元帅兴复社稷,重整山河,要的是令行禁止,要的是清平世界!此等硕鼠,留之何用!” 他猛地挥手! “行刑!” “遵令!”三名膀大腰圆、赤裸上身的刽子手,手持厚背鬼头刀,大步上前。 浓烈的杀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刀光闪过! 没有多余的呼喝,只有刀刃撕裂骨肉的沉闷声响,以及三颗头颅滚落尘埃时发出的噗通声。 腔子里的热血喷溅出老远,染红了深色的木桩和冰冷的石板,在冬日的寒阳下冒着丝丝热气。 三具无头的尸体抽搐着倒下。 “啊!” 人群里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随即又死寂下去。 不少士绅脸色煞白,几欲呕吐,双腿发软。 那些被迫前来观刑的前清降官,更是抖得几乎站立不住,冷汗浸透了里衣。 新招募的漕丁们,则死死咬着牙,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郑经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传大元帅钧令:即日起,漕运损耗,超一成者革职,超三成者抄家!此律,刻石立于通州、济宁、临清、淮安各漕运码头!凡我漕务官吏、漕丁、押运兵卒,一体凛遵!再有以身试法者,此三人,便是前车之鉴!” “谨遵大元帅令!”码头上下,无论是官吏、漕丁还是兵卒,无不凛然应诺,声音带着颤抖。 郑经的目光最后落在人群中几个同样穿着吏服,但明显是新面孔,神情复杂的人身上。 他们便是吴宸轩从江南降清官员中“启用”的能吏,通晓河工漕务,此刻被这血淋淋的下马威震慑得魂不附体。 “你等,”郑经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大元帅念尔等尚有实务之才,给尔等戴罪立功、重归汉家之机!望尔等洗心革面,恪尽职守!疏通河道,清点积弊,严控损耗!若再有差池,休怪本督的刀,不认得旧日同僚!” 那几个官员慌忙跪倒:“卑职等定当肝脑涂地,报效大元帅、总督大人恩德!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郑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走下望台,在亲兵护卫下,开始亲自巡视码头。 当走过那三具尚在淌血的尸体时,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总督大人,”一名亲随低声禀报,“这是首月漕粮清册。自济宁启运,至通州入库,实收九万八千六百石,损耗…一千四百石,不足一成五。”他顿了顿,补充道,“按旧例,能有一半入仓已是万幸。” 郑经接过册子,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十万石的定额,实收九万八千六,损耗一千四。 这是用三颗人头和无数漕丁日夜不休的辛劳换来的效率。 “还不够。”郑经合上册子,声音低沉,“损耗必须压到一成以内!通知工坊,加紧督造新式漕船,船体加固,吃水要浅!让那些懂河工的老吏,立刻拿出清淤疏浚的章程!分段包干,责任到人!再敢推诿拖延,延误漕期者,重责不贷!” “是!”亲随凛然应命。 郑经的目光投向远处。 运河上,一艘艘满载的漕船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通州驶来。 更远处,是水汽蒸腾的工坊区,隐约传来打铁和锯木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和血腥,也带着一丝新生的、艰难的希望。 这条流淌了千年、滋养了无数蛀虫、也承载着帝国命脉的大河,在铁腕与鲜血的冲刷下,终于开始艰难地恢复它的脉搏。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通州码头的血腥气,必将随着漕船,沿着这条重新搏动的大动脉,传遍整个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