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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口,塞上咽喉。 残冬的风卷起尘土,掠过高低起伏的黄土坡和破败的长城垛口。 这座扼守漠南与中原通道的关城,今日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异样的喧嚣。 关城北门外,一片宽阔的空地上,早已临时搭建起数座巨大的彩棚。 棚顶以青蓝二色绸缎覆盖,四周旌旗招展,大明龙旗与各色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棚内铺设着崭新的猩红地毯,一直延伸至棚外。 彩棚四周,披坚执锐的明军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肃然而立,甲胄鲜明,刀枪耀目,森严的戒备无声地彰显着天威。 彩棚对面,则是一群服饰迥异、神情复杂的人马。 他们身着厚重的皮袍,头戴貂帽,辫发垂肩,正是来自漠南蒙古察哈尔部的使者。 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面容粗犷,眼神中带着草原人的桀骜与长途跋涉的疲惫,正是该部台吉的特使巴图。 他身后,几名蒙古贵族按捺着焦躁,目光时不时瞟向彩棚内堆积如山,用油布盖着的货物——那是他们急需的茶叶、布匹和铁器。 彩棚内,炭火烧得正旺。 兵部尚书兼理藩院事方光琛端坐主位,身着麒麟补服,神色平静。 他身旁侍立着通译官和几名面无表情的户部、兵部官员。 “尊贵的大明钦差大人,”巴图右手抚胸,依照蒙古礼节躬身行礼,声音洪亮,“长生天庇佑!我察哈尔部台吉额哲,乃伟大的林丹汗嫡系子孙,感念大明皇帝陛下与大元帅再造之恩,愿倾全族之力,世代为大皇帝陛下守御北疆,效犬马之劳!特命我等,献上良驹五百匹,上等貂皮一千张,沙狐皮八百张,以示归顺之诚!并请上国赐予封号,重开互市,以解我部族衣食之困!” 他姿态放得很低,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 方光琛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贵部台吉深明大义,归顺天朝,此乃明智之举。皇上与大元帅闻之,甚为欣慰。” 他一摆手,侍从捧上一个蒙着黄绸的托盘。 “奉大元帅钧令,敕封察哈尔部台吉额哲为‘顺义王’,赐金印、诰命!望其恪守臣节,永镇北藩!” 巴图等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跪地叩谢:“谢大皇帝陛下隆恩!谢大元帅恩典!顺义王及我察哈尔部,永世效忠大明!” 待他们起身,方光琛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分量:“至于互市之事,大元帅亦有明谕。天朝体恤藩属不易,准予在张家口重开互市。然,为规范贸易,杜绝奸商盘剥,特制定新规如下,贵使听真——” 他拿起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由通译官逐字翻译: “其一,互市货物,以贵部所产战马、皮毛、牛羊为主,换取我天朝之茶砖、布匹、铁锅、盐巴、药材等物。其二,贸易计价,统由天朝户部核定。战马,无论骟马、牝马、驹马,按上中下三等定价。上等马每匹可换茶砖二十五块,中等马二十块,下等马十五块。” 这个价格虽仍低于私市,但比蒙古人预想的要公道许多。 巴图等人闻言,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 方光琛继续道:“大元帅特谕,为示天朝恩典,首批互市,额外赏赐顺义王上等绸缎百匹,精铁千斤,良种千石,以助部族渡过寒冬。” 这份意料之外的赏赐让巴图等人面露惊喜,纷纷再次躬身谢恩。 “其三,”方光琛的语气逐渐转为严肃,目光扫过众人,“为确保互市长久顺畅,边陲宁谧,亦为彰显顺义王忠诚不贰之心,需请顺义王遣其世子,及各部主要台吉之子,共计十人,入京师国子监进修,‘习圣贤礼仪,沐天朝王化’。朝廷将待之以厚礼,授之以学业,学成之后,量才录用,自有重用。其四,互市每月定期开放三次,具体日期另行通告。每次交易之数额及品类,需提前五日报备,经我方官吏核准之后,方可依序进行。”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陡然转冷,如同冰刃般扫过巴图等人,“上述诸条,务必严格遵守。若有阳奉阴违、私下交易、以次充好、甚或部族有扰边犯境、私通关外残敌之举…” 方光琛的声音骤然提升,带着冰冷的杀气,“则立时关闭互市,永不再开!届时,天兵所指,犁庭扫穴,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后几句严厉的警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巴图等人的心上,刚刚放松的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 彩棚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唯有炭火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响,衬得场面格外肃穆。 巴图宽大袍袖下的拳头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 他心中明镜一般。 这“顺义王”的尊贵封号,固然是荣耀,却也是套在脖子上的一道金枷锁。 这互市新规,虽有实惠恩赏,却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更是系紧整个部族命运的一道无形锁链。 大明是要用这“互市”与“恩赏”的柔和手段,配合以“质子”与“军威”的刚性约束,将察哈尔部牢牢纳入掌控之中,既加以羁縻控制,亦给予生存空间,使其成为替大明看守北大门的忠诚藩篱。 “贵使,”方光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询问,“对此新规,可还有异议” 巴图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压入心底。 他上前一步,右手再次抚胸,深深躬身,用尽气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和恭敬:“天朝体恤下情,规章公允,恩赏厚重,我等感佩于心!察哈尔部并无异议,一切谨遵大元帅钧令!我谨代表顺义王,再谢大元帅恩典!” “甚好。”方光琛脸上重新浮起一丝程式化的微笑,仿佛方才那冰冷的警告从未发生,“来人,摆宴。稍后,便请贵使依循新规,清点货物,进行首轮互市。” 宴席很快摆开,虽是军旅之中临时置办,却也堪称丰盛,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巴图等人此次不再如坐针毡、食不知味,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明的部分诚意与强大实力,席间气氛缓和了不少。 接下来的互市进行得颇为顺利。 蒙古人带来了五百匹精心挑选的良驹和堆积如山的珍贵皮毛,换回了大量急需的茶砖、厚实布匹、坚实铁锅以及生活必需的盐巴药材,还额外获得了那批赏赐的绸缎、精铁和良种。 几个将被送往京师的质子虽然仍有不安,但在得知朝廷将授以官职后,也多了几分期待。 互市结束,蒙古人带着满载的货物和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张家口。 塞外苍茫,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尘土,迷蒙了他们远去的背影。 方光琛独立于关城巍峨的城墙之上,目光深邃地眺望着那支逐渐消失在风沙中的蒙古队伍。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对身旁恭敬侍立的户部官员吩咐道:“首批所得之战马,即刻甄别筛选,择优编入郝摇旗将军麾下‘荡虏营’,严加操练。各类皮毛清点后入库,充作军资,不得有误。” 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为低沉,“另外,严密监视察哈尔部归去后的一切动向,若有异样,飞马来报。至于那些入京的质子,要好生‘照料’,安置于特设馆驿,派专人教导汉文礼仪,厚给廪饩,然亦需让他们时时明白,他们的安危荣辱,乃至他们部族的存续兴衰,皆系于朝廷一念之间,系于其父辈之忠顺与否。” “是!大人!卑职遵命!”户部官员躬身领命,神情肃然。 塞外的风,呼啸着掠过城头旌旗,带着永恒的苍凉与寒意。 张家口下开启的互市,如同一条精心锻造的纽带,既输送着甜头,也捆绑着锁链,将漠南蒙古的命运与大明的边疆战略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