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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口，塞上雄关。 深秋的草原已是一片枯黄，寒风卷起尘土，掠过关城外临时搭建的巨大彩棚。 彩棚内，猩红地毯铺地，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来自漠北的肃杀与压抑。 漠南蒙古察哈尔、科尔沁、土默特、鄂尔多斯等数十部的大小台吉、贵族济济一堂。 他们身着厚重的皮袍，腰佩弯刀，脸上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犷与长途跋涉的风霜，眼神复杂地望向彩棚主位。 主位上坐着的并非蒙古人，而是吴宸轩派来的特使——兵部侍郎兼理藩院副使杨珅。 他一身二品锦鸡补服，神情肃穆，不怒自威。 他身后，肃立着数名讨虏军将领和通译官。 彩棚四周，则是盔甲鲜明、刀枪耀日的大明士兵，无声地散发着威慑。 气氛凝重。 此次会盟，是察哈尔“顺义王”额哲（刀承恩事件后，为表忠心，察哈尔主动召集）奉吴宸轩密令发起，用意不言自明。 杨珅没有多余的寒暄，待众人按部落尊卑落座后，直接起身，展开一卷明黄诏书，朗声宣读。 通译官洪亮的声音将汉语化为蒙语，清晰地送入每一位蒙古贵族的耳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伪酋玄烨，盘踞盛京，负隅顽抗，荼毒生灵，实乃关外共敌！朕念漠南诸部，世受国恩，当此之时，正宜同心戮力，共诛此獠！特谕：凡我大明藩属蒙古各部，能出兵助剿盛京伪廷者，无论多寡，皆视为大功！朕必不吝厚赏！其所辖部族，可免——三年岁贡！” “免三年岁贡！”诏书念到这里，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语！ 三年！ 这意味着可以喘一口气，可以多养一些牛羊马匹！ 然而，杨珅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骨，瞬间压下了所有骚动： “然！凡有阳奉阴违，暗通款曲，或坐观成败，甚至资敌助寇者——”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科尔沁、土默特等几个实力较强、与清廷素有渊源的部落首领脸上，一字一句，带着尸山血海般的杀意： “一经查实，无论台吉贵族，抑或部族牧民，视为背主叛逆！天兵所指，必行——灭族之刑！其部族草场、牛羊、妇孺，尽数赏赐助剿有功之部！此令，天地共鉴，绝无虚言！” “灭族！”这两个血腥的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 刚刚燃起的贪婪之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灭族！这意味着从高高在上的台吉到最底层的牧奴，无论男女老幼，将在这片草原上被彻底抹去！ 科尔沁亲王班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死寂笼罩着彩棚。 只有炭火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 “顺义王”额哲第一个起身，右手抚胸，对着北京方向深深鞠躬，声音洪亮而恭顺：“察哈尔部，深受天恩，誓死效忠大明！愿出精骑五千，听候天朝调遣，剿灭盛京伪酋，绝无二心！” 他率先表态，既是履行“顺义王”的职责，更是向吴宸轩表忠。 有额哲带头，又慑于那“免贡”的诱惑和“灭族”的恐怖威胁，一些中小部落台吉也纷纷起身表态，愿出兵助战，或多或少。 压力，瞬间集中到科尔沁亲王班第、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后裔阿勒坦等几个实力派身上。 他们部落与爱新觉罗氏世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出兵攻打盛京，无异于自断臂膀。 但不出兵…那“灭族”二字，绝非恫吓！ 山海关前堆积如山的尸丘，锦州城下冻成冰坨的血壁，都是血淋淋的证明！ 班第脸色变幻，内心激烈挣扎。 最终，生存的本能压过了往昔的情谊和骄傲。 他缓缓起身，右手抚胸，声音干涩却清晰：“科尔沁部…愿遵天朝号令，出兵…三千。” 他没说助剿谁，但态度已然明了。 阿勒坦等见实力最强的科尔沁都低头了，也只得暗叹一声，相继起身，报出了或一千或两千的出兵数目。 杨珅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诸位台吉深明大义，本官定当如实禀报皇上与大元帅。具体出兵事宜、集结地点、粮草供应，稍后由理藩院官员与诸位详议。”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另外，为便于联络指挥，大元帅体恤各部族大人丁兴旺，特令：凡部族丁口超过一万帐者，需酌情分置草场，由各支台吉（首领之子或兄弟）分领，以免过于臃肿，调度不灵。朝廷将派遣‘协理官’，协助诸位处理分置事宜，确保各部族和睦安定。” “分置草场由支系台吉分领协理官协助”班第、阿勒坦等人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哪里是“体恤” 这是赤裸裸的“分而治之”！ 是要将他们传承数代、凝聚了全部力量的大部落，强行拆分成数个易于控制的小部落！ 那些“协理官”，分明就是朝廷安插进来、监视并推动分裂的钉子！ 看着杨珅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笑容，看着彩棚外那些盔甲鲜明的讨虏军士兵，班第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 免三年岁贡的“胡萝卜”还在眼前晃动，“灭族”的“大棒”悬在头顶，如今又加上这把名为“拆分”的、慢刀子割肉的软刀子！ 草原雄鹰的翅膀，被这三重枷锁，牢牢地捆住了。 会盟在一片表面恭顺、内里暗潮汹涌的气氛中结束。 各部台吉带着沉重的心情和必须履行的出兵承诺离去。 而一批批手持名册、精通蒙语的讨虏军“协理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也紧随其后，向着辽阔而寒冷的蒙古草原深处，奔赴他们“协助分置”的新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