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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银入库的兴奋劲儿持续了三天，才渐渐平复下来。 山寨恢复了日常的节奏，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干劲——毕竟，实实在在的银子，比任何空口许诺都更能鼓舞人心。 然而，有一个人，却感觉自己“上了贼船”，且这船正驶向一片名为“文书工作”的无边苦海。这个人就是刘澈。 聚义厅旁边，原本堆放杂物的一个小间，被清理出来，挂上了“账房”的简陋木牌。 里面摆上了两张旧桌子，几把瘸腿的椅子，还有王伯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一个掉漆的旧书架。 此刻，这间小小的账房里，几乎被各种纸张淹没。 桌上摊开着七八本不同制式的账册，有官府样式的田赋簿，有商行用的流水账，还有山寨自创的、画着奇怪符号的“大事记”。 地上堆着成捆的卷宗，大多是“自首客栈”开业以来接收的各类消息、通缉令副本、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业务记录”。 墙角还摞着几口箱子，里面是更早的、字迹模糊的陈年旧账——那是王伯“珍藏”的山寨十年流水，以前记得颠三倒四，现在全丢给刘澈“整理归档”。 刘澈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三本同时打开的账册，手里提着笔，眉头微蹙，正在将一笔“收购消息支出：二两银子（购得‘城西张屠户与李寡妇有私情’一条，疑似无用）”从山寨流水账，誊写到“情报支出专项簿”，同时还要在“无用信息记录册”上备注一笔。 窗外传来演武场上土匪们操练的呼喝声，还有铁头粗豪的训斥声。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亮刘澈眼下淡淡的青黑。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 失策了。 当初答应做这“账房先生”，只以为是权宜之计，帮着记记简单的收支。 谁曾想，这“棠氏自首中介”的业务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连带产生的文书工作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消息收购、悬赏抽成、分号筹建、人员开支、物资采购、甚至还有“客户”（通缉犯）的“住宿管理记录”和“思想动态汇报”……九儿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每个“新点子”，最后都会转化成堆到他案头的、各式各样的“需要记录在案”。 王伯倒是乐得清闲，美其名曰“能者多劳”，把多年理不清的糊涂账全塞了过来，自己每天揣着账房钥匙，背着手在寨子里转悠，监督工匠改建货栈，或者去鸡窝摸两个蛋，美滋滋地给自己加餐。 更让刘澈哭笑不得的是，九儿似乎对他的“文书能力”产生了极大的依赖和……压榨欲。 “刘澈！咱们是不是该给每个兄弟建个‘档案’记录一下特长、功劳、还有犯错次数以后论功行赏也好有个依据！”——于是，刘澈多了一项“人员档案编制”的工作。 “刘澈！我想了想，咱们收的那些消息，不能光记下来就完了，得分类！比如‘官府动向’一类，‘江湖传闻’一类，‘家长里短’再一类！最好还能评个级，有用的、没用的、待查证的！”——于是，“情报分级归档标准”被提上日程。 “刘澈！卢天豹那事儿提醒我了，咱们以后接触的‘客户’可能越来越复杂，是不是得拟个什么‘合作条款’白纸黑字写清楚，双方权利义务，免得日后扯皮！”——于是，“棠氏自首中介标准合作契约（草案）”开始起草。 刘澈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像个账房，倒像个被土匪绑上山的“全能文书”，兼会计、档案员、情报分析员、契约起草人于一身。 “刘先生，”一个年轻土匪探头进来，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纸，“大小姐让把这个交给您，说是今天新收的五条消息，让您‘入档’。” 刘澈接过那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1. 码头刘老大昨晚输光了，把他婆娘的簪子偷去当了。2. 听说京城来了个大官，坐八抬大轿，带了好多兵。3. 东街胡记药铺的掌柜，好像偷偷往药里掺面粉。4. 后山好像有野猪群，祸害了不少庄稼。5. 王寡妇家晾的肚兜又丢了，怀疑是隔壁吴老二偷的。” 刘澈：“……” 他默默地将这张纸放到“待分类消息”那一摞的最上面。 那摞纸已经摇摇欲坠，快有半尺高了。 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是铁头。 他扛着个麻袋进来，“咚”地放在地上，抹了把汗：“刘先生，这是从青石镇铺子那边运回来的，之前没来得及带走的卷宗，大小姐说都交给您处理。” 刘澈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麻袋，沉默了片刻，问：“铁头兄弟，寨子里……可还有识文断字之人” 铁头挠挠头：“识字的有几个跟王伯学过几个字，能写自己名字，记账怕是不行。哦对了，二狗子他娘好像念过几年私塾，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刘澈闭了闭眼，挥挥手：“……罢了，放那儿吧。” 看来，这文书苦海，短期内是看不到岸了。 他重新提起笔，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账目，忽然想起宫中那些掌管文书档案的翰林学士。 他们每日与浩如烟海的典籍奏章为伍，是否也曾有过他此刻这般，被琐碎文书淹没的窒息感 不同的是，他们为的是江山社稷，宏图大业。 而他……他抬眼，透过窗户，望向远处演武场上那个枣红色的、正一脚将铁头踹翻在地的活泼身影。 而他，似乎是为了让这个山寨，这个姑娘的“买卖”，能更像个样子。 笔尖落下，继续在那“无用信息记录册”上，工整地写下： “城西张屠户与李寡妇有私情，来源：街边闲汉，代价：二两，备注：疑似捕风捉影，暂无可利用价值。” 写罢，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这日子，虽琐碎繁杂，倒也……不算无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