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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管家打定主意次日一早便走,但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山林里的夜枭啼叫和远处土匪们尚未散尽的喧哗,翻来覆去,总觉得还有些不踏实。 柳姨娘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若回去禀报“查无线索,疑似错认”,怕是难以交差。 总得再多打听点东西,哪怕是与那丫头无关的,关于这山寨、关于玉佩可能来历的蛛丝马迹,回去也好有话可说。 想到这里,他索性起身,披上外衣,决定趁着夜色,再悄悄出去转转。 白日里目标太大,夜里或许能听到些不一样的。 他示意家丁留在房中,自己一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溜出了客房小院。 山寨夜里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寂静。 几处主要的屋舍还有灯火,演武场那边似乎还有人在练功,呼喝声隐约传来。 巡逻的土匪提着灯笼,三三两两走过,但间隔时间不短,路线也固定。 周管家尽量贴着房屋阴影,避开巡逻路线,朝着白日里觉得可能有机密的区域——比如寨子后面那片看起来像是库房和匠作区域摸去。 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山风掩盖了他细微的脚步声。 他心中有些自得,到底是侯府出来的,这点潜行探查的本事还是有的。 然而,他刚绕过一处堆放木料的空地,眼看就要接近那排黑乎乎的库房时,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却又洪亮无比的声音:“谁啊!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在这儿干啥!” 周管家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提着裤子、睡眼惺忪的壮汉,正从旁边一个低矮的窝棚(似乎是茅房)里走出来,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这汉子正是白天那个满身酒气的刀疤脸。 “是、是我,周管事。” 周管家强自镇定,连忙解释,“初到宝地,夜里有些……认床,睡不着,出来走走,透透气。” “哦!是周管事啊!” 刀疤脸一拍脑门,仿佛才看清,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过头的笑容,“您看这事儿闹的!肯定是咱们这破地方,炕太硬,吵着您了!要不,去俺们那儿喝两盅兄弟们正好值夜,烤了只野兔,还有酒!这山里夜风凉,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睡觉!” 说着,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揽住周管家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周管家一个趔趄),就往旁边一个亮着灯、传出喧闹声的木屋拖去。 “不、不用了,多谢美意,我……”周管家想挣脱,可那胳膊跟铁钳似的。 “客气啥!您是贵客!来了咱们山寨,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不喝两杯,就是看不起俺们兄弟!”刀疤脸嗓门震天,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周管家几乎是被半挟持着进了那间屋子。 屋里烟气缭绕,炭火上架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兔子,五六个土匪围坐一圈,正吆五喝六地划拳喝酒。 见刀疤脸带着周管家进来,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哎哟!周管事!稀客稀客!” “快来坐!正愁没人陪酒呢!” “老疤,你可算办了件人事,把贵客请来了!” 周管家被按在中间坐下,面前立刻被塞了一个倒满浑浊酒液的大海碗。 看着周围一张张被火光和酒气熏得发红、写满“不醉不归”的脸,他心中暗暗叫苦。 “周管事,俺叫赵老四,您叫俺老四就行!”刀疤脸给自己也满上,端起碗,“来来来,先干一个!欢迎您来咱们荡梨山!” 说完,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亮出碗底。 其他土匪也纷纷起哄:“干!干!” 周管家无奈,只得端起碗,忍着那刺鼻的酒气,小口啜饮。 酒一入口,辛辣无比,呛得他直咳嗽。 “哎呀,周管事,一看就是斯文人!来,吃块兔子肉,压一压!” 一个土匪撕下一条肥美的兔腿,塞到他手里。 盛情难却,周管家只得接过,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肉烤得外焦里嫩,味道居然不错,就是调料放得重,咸辣咸辣的。 几口酒肉下肚,气氛更加热烈。 土匪们开始天南海北地胡侃,从山里的野猪多么凶猛,到上次劫道碰上硬点子打得多么痛快,再到山下县城哪个寡妇家的酒最醇…… 周管家起初还保持着警惕,小心应付,偶尔插话打听一两句关于山寨历史、或者有没有人捡到过稀奇物件的话题。 但土匪们要么答非所问,扯到别处,要么就是大咧咧地说:“捡东西咱们只捡值钱的!金银铜钱,兽皮山货!玉佩那玩意不当吃不当喝,谁捡那玩意儿早扔了或者换酒喝了!” 问了几次,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反而被灌了不少酒。 那土酒后劲十足,周管家渐渐觉得头脑有些发晕,舌头也有点打结。 看这些土匪,虽然粗鲁,但似乎真的没什么心机,说话直来直去。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看起来稳重点的土匪(其实是王伯安排好的),叹了口气,对周管家道:“周管事,您从京城大地方来,见识广。不像咱们,一辈子窝在山里,没见过啥世面。听说您是在侯府当差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家!比咱们这山大王,强到天上去了!” 这话说到了周管家稍微飘然的心坎上。 他矜持地笑了笑,借着酒意,也带了几分炫耀:“侯府规矩森严,自然不是山野之地可比。我家侯爷,那是深受皇恩,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府中庭院深深,仆从如云,一言一行,皆有法度。” “厉害厉害!”土匪们适时捧场,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那年纪稍长的土匪又问:“那侯府里头,一定很大很气派吧得有多少人啊光伺候人的,就得好几百吧” 周管家酒意上头,谈兴也浓了,便道:“那是自然。光各房主子、小姐公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婆子,就不下百人。还有外院管事、护院、杂役、厨子、花匠……林林总总,没有五百,也有三百。” “我的天!五百人!”土匪们发出夸张的惊叹,“那每天得吃多少粮食光月钱就得发多少” 周管家捋了捋胡子,带着几分优越感:“侯府自有皇庄田产、店铺进项,些许用度,不在话下。就说各房月例,主子们自然丰厚,便是得脸的管事、嬷嬷,月钱也比寻常富户强上许多。” “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刀疤脸赵老四咂咂嘴,好奇地问,“那周管事,您在侯府是管啥的肯定也是得脸的大管事吧月钱不少拿” 周管家微微挺直腰板:“老夫忝为外院管事之一,专司采买、田庄收成核查等外务。月钱嘛……尚可,尚可。” 具体数字他没说,但神色间的自得掩藏不住。 “外院管事!了不得!” 众土匪又是一阵奉承。这时,那个年纪稍长的土匪,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周管事,您这次来,是找你们侯府丢的小姐唉,真是可惜了。好好的金枝玉叶,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们侯爷和夫人,肯定心疼坏了吧尤其是夫人,那是亲娘,不得哭死” 周管家酒意正酣,闻言叹了口气,摇头道:“夫人……唉,若是夫人在,或许还好些。可惜,我家那位正头夫人,多年前便因病过世了。夫人临去时欲送小姐回外租家,不知为何没走成,约莫半年后姨娘说要了却夫人遗愿,才派人送小姐去小姐外祖家,谁知半路却出了那样的事,哎......如今府中主事的是柳姨娘。柳姨娘虽然也挂心,但终究……隔了一层。”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语气里那点微妙,在场稍微有点心思的都能听出来。 “柳姨娘”刀疤脸眨眨眼,“不是正头夫人啊那……现在侯府就这位姨娘最大” 周管家自觉失言,但酒意掩盖下,警惕性降低,含糊道:“侯爷公务繁忙,内宅之事,多由柳姨娘打理。柳姨娘……手段是有的,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到底名分上差了些。” 他想起柳姨娘交代此事时那冰冷中带着狠厉的眼神,心中也是微凛。 “哦……原来是这样。” 年纪稍长的土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给周管家满上酒,“那这次找小姐,也是柳姨娘让您来的她倒是心善,还惦记着原配夫人留下的孩子。” 周管家喝了一口酒,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嘟囔:“心善或许吧……谁知道呢。那位大小姐若是真活着回去,是福是祸还难说……府里头,水浑着呢……” 他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刻打住,端起酒碗,“喝酒喝酒!” 土匪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追问,只是更加热情地劝酒。 这一晚,周管家被灌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两个家丁搀扶回客房的。 他断片前最后的印象,是那群土匪热情得过分的笑脸,和那似乎永远喝不完的、辛辣的土酒。 而木屋里,土匪们收拾着残局,刀疤脸赵老四脸上哪还有醉意,眼神清明,对那年长土匪低声道:“王伯,都记下了。侯府现在是柳姨娘当家,原配夫人早死了。这老管家对柳姨娘,好像……有点怕,又有点不以为然。还说府里水浑。” 王伯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足够了。把这些告诉寨主和大小姐。这位周管事,明天怕是爬不起来,等他酒醒,咱们再‘热情’送他下山。” 第二天,日上三竿,周管家才从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挣扎醒来。 回忆起昨晚的荒唐,他懊恼不已。 自己竟然跟一群土匪喝得烂醉,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幸好,似乎没泄露什么核心秘密,但终究是失态了。 他匆匆洗漱,收拾行装,一刻也不想多待,去向棠不离辞行。 棠不离和九儿都在聚义厅,见他进来,棠不离关切地问:“周管事,昨夜休息得可好听说您跟兄弟们喝了几杯咱们那土酒劲儿大,您没事吧” 周管家老脸一红,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多谢寨主款待。老夫今日便告辞了。” 九儿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笑嘻嘻道:“老伯,喝碗这个再走,解酒,头就不疼了。山路不好走,小心些。” 周管家看着九儿那张依旧带着点灰土、却笑容真诚的脸,心中最后那点因为醉酒失言的郁闷也散了。 这丫头,虽然粗野,心眼倒是不坏。 他接过汤碗喝了,拱手道:“多谢姑娘,多谢寨主。此番打扰,多有叨扰,告辞。” 棠不离让铁头带人送周管家一行下山。 望着周管家有些踉跄、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寨门口,九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柳姨娘……当家……水浑……”她低声重复着昨晚得到的信息,眼神微冷。 看来,她那个名义上的“家”,果然是个龙潭虎穴。母亲早逝,姨娘掌权,自己这个嫡女“意外”失踪……真是标准的宅斗剧情。 不过,那又怎样 她现在是棠梨花,是荡梨山的九儿。 侯府的浑水,她没兴趣去蹚。 但若那浑水非要泼过来,溅湿了她的地盘,烫着了她的家人……她不介意,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源头给它堵上,或者……搅得更浑。 她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刘澈,挑了挑眉:“怎么样,刘账房昨晚的‘酒话’,可还听得明白” 刘澈眼中带着深思,缓缓点头:“柳氏掌权,原配早逝,嫡女‘失踪’……时间、动机、条件,都吻合了。姑娘的身世轮廓,已大致清晰。” 九儿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道:“清晰不清晰,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们别再找上门来。要是再来……” 她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刘澈看着她眼中闪过的厉色,心中明白,这位姑娘对那个“家”,恐怕没有丝毫温情与期待,只有戒备与疏离。 这或许,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接下来,该处理江南这边的事了。” 刘澈转移了话题,“周管家回去禀报后,侯府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再有动作。我们要抓紧时间,将盐案的证据和人证,妥善安排。” “嗯。”九儿点头,暂时将身世之事抛到脑后,“你打算怎么弄” 两人并肩走向后院,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阳光洒在山寨的石板路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他们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挥出下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