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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管家说要“小住两日,打听打听”,棠不离便吩咐铁头安排了一间相对干净(也只是相对)的客房。 说是客房,其实就是以前堆放杂物的厢房腾出来的,土炕上铺了层新稻草和粗布褥子,桌椅板凳倒是擦得干净,但那股子经年的尘土混合着霉味,不是一时半会能散尽的。 周管家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简陋到近乎寒酸的陈设,眉头拧成了疙瘩,但想到此行重任,还是勉强压下心头不快,抬步走了进去。 四个家丁则被安排在隔壁更简陋的通铺。 “周管事,您先歇着,有啥需要就吱声!”铁头嗓门洪亮,显得分外热情,“晚饭一会儿就好,咱们山寨没啥好东西,就是野味管够,酒水管饱!” 周管家矜持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待铁头走后,他示意一个家丁关上门,自己则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望向外面。 山寨依山而建,房屋错落,大多是原木和夯土搭建,显得粗犷而杂乱。 此刻正是午后,不少土匪在空地上练把式、晒皮毛、修补武器,吆喝声、谈笑声、敲打声不绝于耳,充满了一种野蛮却旺盛的生命力。 与他熟悉的侯府那种静谧有序、一板一眼的环境截然不同。 那个叫九儿的丫头……周管家回想着聚义厅里的一幕。 举止粗野,眼神虽然灵动,却毫无闺秀该有的温婉含蓄,说话也直来直去,甚至有些不知礼数。 最关键的是,她对那块玉佩毫无反应,对自己可能的“高贵身世”也毫无触动,只有对“亮晶晶东西”和“好吃的”的兴趣。 要么,她真的不是。 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到可怕,能完美扮演一个在土匪窝里长大、毫无见识的野丫头十年之久。 后者,可能吗一个六岁受伤失忆的女童,在这样一群莽汉中长大,能养成如此心性周管家更倾向于前者。 但他生性谨慎,且肩负柳姨娘“务必弄清”的死命令,决定还是按计划,明察暗访。 他先是在房中“休息”了片刻,然后便带着一个家丁,借口“散步醒神”,开始在山寨里“闲逛”起来。 目光看似随意,实则敏锐地观察着各处,尤其是留意是否有年轻女子出入,或者听到关于“捡来的孩子”、“十年前”、“玉佩”之类的只言片语。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闲逛”并不轻松。 “哟!周管事!出来溜达啊”一个满身酒气、脸上带疤的壮汉突然从旁边屋子窜出来,差点撞到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咱这山寨咋样比你们京城那大宅子敞亮吧哈哈!” 周管家皱眉避开酒气,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接话。没走几步,又一个正蹲在地上磨刀的年轻土匪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他:“老伯,你这衣裳料子真好,滑溜溜的,得不少钱吧哎,你们京城人,是不是顿顿都吃肉包子” 周管家:“……”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稍僻静的角落,看见几个妇人在井边洗衣说笑,周管家示意家丁上前,自己则隔着段距离,想听听她们闲聊的内容。 结果刚站定,一个端着木盆的妇人就瞧见了他,立刻大嗓门招呼起来:“哎!那不是京城来的贵客吗咋到这儿来了这井水凉,仔细别溅着您这好衣裳!” 其他妇人也纷纷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让周管家不太舒服的……打量,仿佛他是什么稀罕物件。 周管家只得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发现,自己在这山寨里,就像一滴油掉进了水里,格格不入,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想暗中打听点什么都不可能。 更让他郁闷的是晚饭。 聚义厅里摆开了长桌,说是为“贵客”接风。 端上来的确实是大盆的炖野鸡、烤鹿肉、山菌汤,分量十足,香气扑鼻。 但盛菜的碗盘缺口裂缝不少,筷子也是长短不一。 酒是山寨自酿的土酒,浑浊辛辣。 棠不离、王伯作陪,铁头等几个小头目也在。 那个九儿就坐在棠不离下手,毫无坐相,一条腿曲着踩在板凳横梁上,正用手撕着一只油汪汪的野鸡腿,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还时不时把骨头吐得老远。 “周管事,别客气!吃!喝!” 棠不离很是豪爽,亲自给周管家倒了一大碗酒,“咱们山里没那么多规矩,吃饱喝足就是好朋友!” 周管家看着面前那碗浑浊的酒液,和九儿那副吃相,实在有些倒胃口。 但为了维持体面,也为了套话,他还是强忍着,端起酒碗沾了沾唇,然后夹了一小筷子看起来最干净的清炒野菜。 “棠寨主,贵寨真是……热情。” 周管家放下酒碗,斟酌着开口,“今日在寨中走动,见弟兄们个个精神,寨主治理有方啊。不知寨主在此地营生,有多少年头了” “哈哈,好些年了,具体俺也记不清。” 棠不离打着哈哈,“都是被世道逼的,混口饭吃。比不上周管事在侯府当差,体面!” “哪里哪里。”周管家谦虚一句,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说起来,寨主当年捡到令爱,也是缘分。不知是在哪处山脚当时除了令爱,可还见过其他可疑的人或物比如……路过的商旅,或者衣着不同寻常之人” 棠不离啃着鹿肉,含糊道:“就西边那个老鹰崖下头。除了碎马车和死人,没见着别的活人。那天雾大,俺也是急着救人,没细看。” 周管家点点头,又看向九儿,语气放得更缓和些:“九儿姑娘,你一点都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比如……坐马车穿漂亮的裙子或者,有人叫你‘小姐’” 九儿正跟一根筋道的鹿腿筋较劲,闻言抬起头,油乎乎的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表情,眉头皱得紧紧的。 半晌,她泄气般地摇摇头,眼神茫然:“不记得了……就记得好像……坐过很晃的东西,颠得屁股疼,然后‘砰’一声,就啥也不知道了。” 她说的,倒是符合马车事故的记忆碎片。 “那,有没有梦到过什么比如……很大的房子很多穿好看衣服的人”周管家引导着。 九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梦到过!梦到过一个好大的厨房!有好多好多白面馒头!堆得跟山一样!俺想去拿,怎么也够不着!” 她说着,还咽了口口水,一脸向往。 周管家:“……” 旁边铁头哈哈大笑:“大小姐这是饿狠了做的梦吧!咱寨子里白面是不多!” 棠不离也笑骂:“没出息的丫头!就知道吃!”九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继续埋头啃肉。 周管家心中那点疑虑又淡了几分。 这反应,确实不像装的。 哪家深闺小姐会整天梦到馒头山他决定换个方向。 “棠寨主,贵寨兄弟众多,不知可有人喜好收藏些古玩玉器之类的或者,有没有兄弟当年曾捡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一直留着” 他目光扫过桌上众人。王伯慢悠悠地喝了口酒,开口道:“周管事说笑了。咱们这帮糙汉子,刀头舔血,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懂什么古玩玉器。捡到东西除了兽皮野味,就是破铜烂铁,值钱的早拿去换米换盐了,谁留着那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 其他土匪也纷纷附和:“就是!” “玉啊瓷啊的,一碰就碎,哪有咱们这大刀片子实在!” “周管事您要找玉佩,怕是找错地方喽!” 周管家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观察着九儿和其他人的互动。 只见九儿跟铁头抢最后一块烤鹿肉,两人筷子打架,互不相让,最后九儿仗着力气大抢到手,得意地冲铁头做鬼脸。 铁头也不恼,笑骂她是“土匪婆”。 棠不离在一旁笑呵呵看着,眼神宠溺。 这幅场景,怎么看都是一家子感情深厚的土匪父女,与高门大户那些规矩森严、亲情淡薄的关系截然不同。 周管家心中基本有了定论。 看来,真的是找错了。 那玉佩,或许是当年混乱中遗落,被不知哪个土匪捡到,又不知怎么流传,最后成了个没头没尾的东西。 这丫头,就是个命大被土匪头子捡回去养大的野孩子,与侯府千金没有半点关系。 他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至少确认了这不是那位小姐。 至于玉佩的来历,既然与这丫头无关,深究也无意义,回去含糊禀报便是。 想到这里,周管家心情放松了些,看着眼前粗陋但热闹的宴席,也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甚至主动端起酒碗,向棠不离敬了敬:“棠寨主,多谢款待。今日多有打扰,老夫明日便告辞了。” 棠不离有些意外,但立刻举碗:“周管事客气了!再住两天嘛,咱们这山里头,虽说没啥好看好玩的,但野味绝对新鲜!” “不了,府中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周管家态度坚决。 九儿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说:“老伯这么快就走啊不多玩玩后山有个水潭,夏天洗澡可凉快了!还有片野果子林,这时候果子正甜!” 周管家看着她油光发亮的脸和纯然热情(虽然有点邋遢)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他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多谢姑娘好意,心领了。” 晚饭后,周管家以旅途劳累为由,早早回了客房。 关上门,他长长舒了口气。 这趟差事,虽然没找到人,但排除了一个重大错误选项,也算有所得。 明日一早便下山回禀,这土匪窝,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而聚义厅里,看着周管家离去,九儿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和嘴,脸上的憨笑和油光褪去,眼神变得清亮冷静。 “爹,王伯,这老狐狸……信了七八成了吧”她低声问。 棠不离点点头:“看样子是信了。你刚才那‘馒头山’编得好。” 九儿撇撇嘴:“哪是编的我真梦到过。不过不是小时候,是刚穿……刚来这儿那两年,饿怕了,总梦到吃的。” 她及时改口。王伯捋着胡子:“信了就好。不过,他来得蹊跷,走得也干脆。怕是不单为了确认你是不是那位小姐。” 九儿眼神一凛:“王伯的意思是……” “侯府丢了位嫡小姐,是大事,也是丑事。若真确认已死,或许就罢了。若活着,却流落匪窝,对侯府名声是奇耻大辱。” 王伯声音压得更低,“我猜,那位派他来的姨娘,恐怕更希望听到的,是‘确认已死,尸骨无存’的消息。周管家没找到确凿证据证明你是,但也没证据证明你不是。他回去会怎么说,就难讲了。” 九儿沉默片刻,冷笑一声:“管她希望听到什么。我现在就是棠梨花,是九儿。侯府那潭浑水,跟我没关系。他们最好识相点,别来惹我。”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玉佩的出现,意味着当年的秘密并未随着时间彻底掩埋。 侯府,尤其是那个柳姨娘,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南盐案的风波未平,身世的谜云又悄然聚拢。 但此刻,九儿看着窗外山寨熟悉的灯火和巡逻兄弟的身影,心中一片安定。 管他什么侯府千金,什么姨娘阴谋。 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爹和兄弟。 谁想破坏这份安宁,就得先问问她的拳头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