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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一片死寂的帐篷,因着那人的几道命令,已然活跃起来。
那人大笑道:"儿郎们,随俺唱个曲子!"朗声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这本是东魏高欢所制之曲,虽是敕勒之歌,但质朴粗犷、豪迈雄壮,辽人爱之,多能唱颂。
哗然声中,各营将官为首,众多士卒们一起高唱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歌声中,那人大笑着回到帐中,道:"我先睡了,四个时辰后喊我。"
两名亲卫答应声中,其它将领知机退出。
那人转瞬就已睡去,嘴角却还带着粗豪笑意。
四个时辰,只要再等四个时辰了…
惊呼声,惨叫声,血溅出的声音,刀砍下的声音。
所有这些声音,此刻都不如他的声音响亮。
"不要走了宋主!"
高立于马背之上,全不在意周围的流箭,那锐利如鹰的双眼,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不要走了宋主!"
呼喝声中,如火的红马当先冲出,百余骑人马紧随在后,如狂风般卷向战场的西南角。
不是没有宋兵想要阻拦,可根本没人能够接下他的一刀。
简洁,凶猛,强悍,肃杀。
这一刀,就如冬日的草原一般,容不下任何软弱和退让,只有攻击和杀戮。
一刀两断,上半截身子连着半根断枪远远飞出。
"二哥!"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中,一条铁鞭不要命的抽向他。
而这,也是呼延正我的最后一句话。
霹雳般的刀光闪过,人,鞭,马,一起被中分为二,慢慢倒了下去。
"高将军死了!"
"呼延将军也死了!"
惊呼声中,士卒渐渐散开,面前的阻力越来越小。
他根本不是人,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死神!
恐慌,绝望,再加上求生的欲望,宋军的抵抗,渐渐崩坏了。
但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两刀斩杀宋军两大高手,甚至都没有让他稍稍动容。
屠杀又或受降,谁都可以做。
但是宋主,一定要自己拿到手中!
唯有将他拿下,过去几个月所做的一切,才能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收场!
经过今天之后,耶律休哥这四个字,将会永远成为辽人的传说,汉人的恶梦!
急驰之中,他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翻了个跟头,狂呼道:"不要走了宋主!"
百余骑士为他豪气所感,不由自主,一起拔刀大吼道:"不要走了宋主!"
众多恶战中的辽兵,闻得此声,竟也都停下手来,一起嘶吼道:"不要走了宋主!"
宋兵此时已被冲的四分五裂,虽知皇上有难,却为辽兵缠的死死的,自保尚且不暇,又如何抽身前去救驾?
急奔之中,箭发如雨,那马车边的护卫,在急速的减少着。
并不是没有人舍生回头想要将追兵挡上一挡,可是,根本就没有人能挡下他的一刀。
回头,只是送死。
白白的送死…
当那马车终于变成一辆孤车时,他猛的打了一个呼哨。
十余名离他最近的骑士同时拔出刀来,狠狠的刺向自己的马股。
负痛长嘶,马儿不要命的狂奔出去,但在这些在马背上比地面上会更自然的骑士手中,它们的每一分狂怒与野性都没有浪费,自两侧绕出两个大圈后,整齐的列成一队,拦在了马车前面。
虽然说,他们都明白,在狂奔了这样久之后,又吃上这样一刀,这些马儿,只怕已不能支持到将自己带回大营。
可是,看向那黄色的车子,这些爱马如命的战士们,全都露出了笑容。
终于抓到你了…
追逐之中,他们离开战场已有数十里了,能够一直跟到这里的,加上他,一共有三十一人。
三十一名百战之余,如铁似钢的战士。
三十一双眼睛,一起盯着那车子,专注的目光,几乎要将那车子给烧起来了。
轻轻的吁出一口气,他笑道:"赵公,请出来一见如何。"
车子静静的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笑意更浓,道:"既然赵公不肯赏面,我就只好得罪了。"喝道:"来人,请赵公下车!"
三名骑士应声而出,自他身后驰向马车。
拦在马车前面的十二名骑士动也不动,他们明白,元帅的命令不是对他们而来。
他们的任务,就是拦住马车的去路。
东边有一片树林,西面不远处,横着一条半干的河道。
耶律休哥和十八铁骑守在北边,马车要想逃走,就只有从他们的身上压过去。
(连地形也在帮忙,天意兴辽啊!)
三名骑士驱马行近马车,面上都带着笑意。
他们无不身经百战,没一个是粗心大意又或轻敌玩战之人,可此刻,他们却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马车并不大,方才狂奔之中,围幕扬起,车中只有一个黄衣人,早看的再清楚不过。
那车夫似已吓呆了,抱着头,滚在车下,一动也不敢动。
为首一人掀起车帘,笑道:"陛下,请下车吧!"
他在陛下二字上咬音极重,讽刺挖苦之意,暴露无遗。
众人都大笑起来。
他却是最早止住笑意的,怒喝道:"阿鲁斯,你怎么了!?"
另两人至此方才惊觉,阿鲁斯的手,将车帘掀到一半后,竟就停在了那里,始终没有将之完全掀起。
惊呼声中,他们拔刀,退后。
他们的反应很快,可是,却不如刀光快。
悠悠闲闲的一道刀光,乍一看上去,好象也并不怎么快。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看到彩虹呢?
当他们明白过来,这彩虹是以他们的鲜血映成时,他们已倒了下去。
东方旭日初上,华光隐现。
无论仗打的多大,人死了多少,它总是不为所动,来去自若的。
哗然声中,众人纷纷提枪挥刀,指向马车。
一路追杀至此,众人箭矢都已用尽。
阿鲁斯的身子并未倒下,掀到一半的车帘也未落回去。
车中那人。此刻已是看的明明白白。
那是约五十来岁的一个男子,长的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不知怎地,偏又令人生不出轻视侮弄之心。
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剑鞘上布满古朴花纹,左手正在剑鞘上轻轻拂弄,点按挑拨。动作轻柔,满面忧伤之色。
车前弃着一把刀,却是阿鲁斯的,刀上血迹犹在。
耶律休哥紧盯住那人,一字字道:"赵--匡--义?!"语声竟有些凄厉。
那人轻叹一声,悠悠道:"今日之战,若论兵,大宋已是输了,但要论武,却还未知结果如何。"
"久闻耶律元帅是辽人第一高手,可愿与朕一战?"
朕!
宋人有千千万万,可有资格说这个字的,却只有一个!
果然是他!
大宋皇帝,赵--匡--义!
众人都看向耶律休哥,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便再强,也只是一人,又逃了一夜,一拥而上,怎么也砍死了他。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将掌中大刀缓缓挥起,道:"若是平时,休哥必尽力奉陪,但此时此地,休哥身负十余万大军之任,不能以身涉险,请赵公见谅。"
赵匡义微微一笑,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竟已如一缕轻烟般自车中飘出,立在马头之上。
耶律休哥亲卫所用的马,当然都是最好的马,无不是百里挑一,无不是桀傲暴烈,可此刻,被他踩在头上,竟是一动也不敢动,就如木雕泥塑一般。
不知何时,他身上的黄衣已落在车中,此刻的他,身着一袭白袍,高据马首之上,初升旭日照在他的脸上,真有若天神降世一般。
他孤身一人,面对着二十八名杀人如割草的高手,全无惧色,却好象,他才是这一切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