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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法宫当天,云冲波便曾因为在这里迷路而跑进了法王的住处,痛定思痛,他此后格外用心记忆,现在走来真是得心应手,自己也颇有些佩服自己。
“轰”一声巨响传来,云冲波悚然一惊,那方向,却正是宝寂所在!
急发力,狂奔,却听前方又是“碰”、“碰”两声,一声小过一声,更几乎连作一处。
此时云冲波已能看见宝寂居所,不过三十几步距离,更听到周围喧哗声起,显是这里的动静已将守卫惊动。
再一个冲刺,离门口已不到十步,却听咣一声,那门已然粉碎,一道黑影从中疾掠而出。
身未携刀,但亦有杀伤力强大的拳法在身,几乎是立刻,云冲波已将龙拳凝起…并立刻散去。
目瞠口呆,看着掠过的黑影,云冲波一动不动,若对方有意,擦身而过时随手一招,便能将他重创甚至是杀死…但,也没有做。
与云冲波擦身而过的,正是不久前才和他分手的九天!
当从僵硬中松驰下来时,云冲波已几乎明白了九天为何要坚持在法宫附近会面,和为何会身着战神衣甲,他更已几乎知道了在那房间里面,会有什么在等他。
顿了一下,云冲波还是很快的冲进了房间,那儿……一片血肉狼籍,宝寂,已被生生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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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未届,在雪域之上,天才不过是刚刚亮而已。
群山兀自沉睡,半明半暗之中,这些自亘古以来便在此安静不动的白色巨物,更是如同诸神般威不可凌。
在巨大的山峦上,有细小若可忽视的身形在努力攀登,沿着只有模糊印象的路线,克服一处又一处困难,他坚持着,前往目标所在。
(唉,话也不说清楚一点…万一跑到地方什么收获都没有,那这趟才真叫冤呢!)
昨日,赶到却为时已晚,云冲波只能眼睁睁看着宝寂在自己怀里咽气…以及留下遗言。
一般人死的时候,似乎应该交待一下自己的财产怎么分配,而如果是被仇人所害,那就应该留下仇人是谁…所以,昨天发现宝寂竟然还未死掉时,云冲波实在非常紧张,很是害怕他会留下“凶手”的身份…毕竟,从理论上来看,云冲波实在就是那凶手的“同党”。
幸好…或者说不幸也可以,宝寂并没有留下什么名字,严格说来,那仅是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死前噫语。
“胡…”
已是奄奄一息,却似乎因此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提示,宝寂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焦虑,挣扎着留下这个含混不清的发音,便告逝去。
也许只是一个噫语,但云冲波却不能让自己这样相信…因为,他从未见过,有谁曾经这样的惊恐、绝望,和努力挣扎着想要留下些什么。
这样的眼神,和沾在身上的热血,将云冲波深深打动,下定决心,要为宝寂做些什么。
没有别人比云冲波更快,所以也没有别人听到宝寂的留言,虽然可以向别人做一些咨询,但考虑了很久,云冲波还是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并认真的将之挖掘,找出到底是什么令宝寂如此恐惧。当然,在自己决不肯承认的地方,这同时也是一种赌气,不忿于九天的高深莫测,云冲波其实也甚想通过自己之力去弄清那些她不肯吐露的事情。
因为这些理由,云冲波就不辞辛苦的来到这个地方,这个…他在不久前才刚刚来过的地方。
无名雪湖,孤高岩柱…在这个地方,宝寂承认了“曲细岗珠”的身份,至于那理由,云冲波到现在也不明白。
(这地方又没人姓胡,那就只能来找这个雪湖了…不然的话,他总不会是说我该刮胡子了吧?)
被万古不融的冰雪覆盖,每座大山似乎都是一个样子,数次走入岔路,又凭着当日的一点记忆辛苦找回,当云冲波终于找到地方时,已累得很想立刻就躺下来睡一会。
如硕大的蓝宝石般,湖水静静的沉睡在雪岭怀抱当中,似乎还准备再这样睡上千年万年,看着这宁静似完全绝世的地方,云冲波一时竟也有些油然之心。
不过二十天前,他随宝寂在这里见到了曲细岗珠,一个“非自愿”回到雪域的僧人,而如今,当日一会中人,曲细岗珠已取代达勉仓嘉,成为新的法王,宝寂、班戈、屈竹皆已辞世,吉沃可说是完全换了人间…二十天工夫,回想起来,却恍若隔世一般。
(真是的,才几天工夫啊,就乱成这样了…)
叹着气,云冲波围着雪湖慢慢转着,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
其实,此间事情说起来和他根本全无关系,特别当背后操纵者中还有太平道在时,云冲波似乎更是不应该再这样介入,但,一次又一次的见证到死亡和混乱,以及被屈竹的担忧打动,更不忿于九天的总是遮遮藏藏,他很想做些什么,和查出些什么。
(宝寂…还有那几个和尚,以及屈大人,好象都不是坏人…唉,不过这样说来,我们太平道难道才是坏人?)
说起来,九天实在很符合云冲波心目中的坏人形象:神神秘秘,轻蔑人命…不过,每当想起来,当初在金州,天门九将也是这样行事时,云冲波又没法做出很严苛的批评。
(神秘一点也没办法啊…不然的话,早就被皇帝灭了。)
身在家乡时,云冲波只将皇帝视为最终收取所有捐税的“大财主”和能够任命所有职务的“大官”,至于他到底“多有钱”、“多有权”…以及有“多强”,并不真正清楚。天上人间,本就是不相知的两个世界。亦只是在前往金州之后,他才开始慢慢感受到了到底什么是“皇帝”以及“皇权”,而在雪域,他更有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看着屈竹能够凭意志压制影响包括法王在内的所有势力,看着根本就谈不上有战斗力可言的徐鲁以及三百士兵是怎样用强逼迫…一呼一吸之间,云冲波似乎都能感到,那名为“皇帝”的巨大身影,虽在万里之外,却仍然笼罩着这片雪域。
(有这样的威权,也很不容易…如果用这种力量去做好事,不是很容易就能做成很大很大的好事吗?)
在云冲波,这种想法尚是初次出现,更很快延伸成一个云冲波没法找到答案的发问,如果皇帝能够这样去做好事,做成一些很大的好事,那一定也就能够得到很多的拥护,这样子,更会令太平道或其它觊觎帝位的世家失去存在的空间。
不觉回想起当日六盘山间的血梦,那样的忠诚与坚强,反回来看,何尝不能理解成对帝姓的刻骨仇恨?而如果这些仇恨不被产生…那,又有什么能够动摇皇帝的统治?
(可是,这样说来,那些被打下来的皇帝,岂不都是自己不好?再这样说的话…他们岂不都是自己不好好干才丢了给人?)
努力回忆着当初颜回的说话,一时间却记不太清,云冲波只是觉得,他似乎对皇帝非常不信任,认为其在先天上就必定为恶。
(可这又好象不大对…谁不想留个好名声呢?有这样的权力,稍微做一些好事,就会是很大的好事,就会有很多人高兴,留下很好的名声…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皇帝胡闹呢?)
数日以来,云冲波一直在苦苦思考这些事情,却又总没法给自己找到答案,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很容易就能“流芳百世”的皇帝当中,会有那么多人最后要“遗臭万年”。而当又不愿和身边任何人去讨论的时候,他更决定把这个问题先收藏起来,日后再问。
(唉…当初碰上秀才时,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些呢?他肯定会有很好的答案的…)
做为出色的猎户,云冲波自认有着不错的观察力,但爬到石柱上又下来,和围着雪湖走了小半圈,他并不能有任何的收获…当然,这个结果也不能算是全然的意外。
(这样子走掉,我对不对得起他呢?)
空手而归…但本来也没得到什么明确的提示,云冲波觉得,自己也应该对得起宝寂,不管怎么说,这一趟路,实在已跑的很辛苦了。
这样告诉自己,但在内心最深处,却又有着隐隐的不甘,云冲波总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回去,九天一定会冷冷的偷笑。
(而且…说不定还不是偷笑,就算当着我的面,可能她也会笑的!)
一想到九天,火就很大,云冲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太平道中会有人看不死者这么不顺眼,不过,同时,他也不能不钦服于九天的实力。
(怪不得玉清真人说,九天不在闻霜之下…嗯,实在很厉害啊,幸好她不是敌人的。但这样想来,那个法王就更吓人了…)
明明记得说曲细岗珠是被班戈从青州强行“请回”,却实在想不通班戈是凭什么去“请”他,云冲波一直对此感到很苦恼,曾经向宝寂求教,却仅得到了一个含混不清的敷衍。
(现在上师又没了…就更搞不清了,唉,九天也真是的…杀人杀的这么顺手,还是闻霜好啊。)
若从中立的角度来看,云冲波的想法实在偏颇的紧,从草原到冀北,萧闻霜手上所沾的鲜血,便只会多过九天,但就算当面这样说出,用着完全不同标准来衡量的云冲波,大概也根本不会承认。
(总之,还要再认真一点!)
决心归决心,到最后却终究只是事实才有资格说话,又费了小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到最后,云冲波只好告诉自己说,大概,是错误的理解了宝寂的遗言。
(不过…说不定,他最后用的是小偷杨说的什么“烦语”?)
猛然想到这个可能,云冲波精神一振,当下打定主意,便要立刻赶回去,方走两步,却又想起来:“回去还很长时间的,不如洗洗脚算了…听说雪湖里的水泡脚很舒服的。”
他爬了小半天的山路,双脚早已滚烫,在冰水里一泡,果然大是舒服,长长吁出口气,见左右也已过午,便从怀里掏出事先带的干粮,慢悠悠的啃,瞧着周围雪山皑皑,倒映在湖水当中,倒也快活。
不意,乐中生变,一块干粮未啃到一半,忽听一声怒吼,发于侧面山上,却是“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
怒吼声中,一块雪裹大石片片开裂,当中跃出一人,因离得远,看不清楚,但戟张指点之势却是明明白白,显着已是怒极,跟着旁边雪地中又跃出一人,将那人扯住,低声说些什么,似是劝告,却也拉不住,眼看着两人拉拉扯扯,走得近了。
愣了一会,云冲波方想起那里不对
(对了,那块石头,从我刚才到的时候就一直在那里了,那么说,难道…)
“你们两个…从早上起就一直蹲在那块石头里?!”
对自己的发现大吃一惊,云冲波一时间竟有些佩服两人,至少,他不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忍着在雪地里蹲上这么半天。
(说不定,饭都还没吃呢…)
这边同情到有一点点心虚,另一边则是气焰高涨,似乎要把蹲了半天的闷气全部发作出来。
“妈妈的…有你这样做探子的吗?明明什么也没找到,就是不走!转转转…居然还转到洗脚吃午饭,你是出来郊游的啊!你们难道是按出勤时间发饷的吗?!”
“我…我不是探子啊。”
气势全被压制,连说话声也不自觉的变小,云冲波解释两句,却到底想起来不对。
“喂,我说…我来这里转转怎么了?是你们自己不好,见人就躲起来的吧?”
思路一清,便越想越不对劲,游山的人,不会见到有人来就躲,而且…这个鬼地方,照宝寂的说法,连吉沃本地人也没几个知道,又那来的游客?
除非…
“你们是来这里找东西的探子?!”
大喝一声,随手已将腰间钢刀出鞘,云冲波真是大喜过望,既有其它势力关注,至少说明此地确有可疑之处,虽然自己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就算是蒙的,也总算蒙对了是不?
这一声喝,倒将那边两人吓了一逃,后出来那人便忙忙摇手道:“小哥真会说笑话,我们只是一时路过罢了…要是探子,躲还躲不及,又怎么会这样主动跑出来找你呢?”
此时两人渐渐走近,已能看清模样,云冲波见两人一个方面大耳,一个面如满月,倒也都是憨厚模样,又见两人果然甚为放松,全无运力样子,不觉手上劲也松了,心道:“也似乎有理…不过,记得大叔曾经说过类似的事情,按说不能露脸的却露了脸,要么就是确实坦坦荡荡,要么就是…咦,什么来着?”
那人见云冲波把刀放下,也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大家都是出来跑穷的,动什么刀子呢…”又拍拍身边那矮胖子,笑道:“我这兄弟脾气不好,又最挨不得饿,小哥千万不要见怪…”说着愈走愈近,见云冲波并不提防,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却是一闪即逝。见够得着,便伸手去拍云冲波肩头。
却突然,刀光大盛!
反手一刀同时,云冲波终于想起了花胜荣当初是怎么说的。
“…灭口!”
因一惊而本能出手,将两人一起逼退,云冲波正想道谦时,却见两人脸上都已凶光大盛,那方面人冷笑道:“好,好…小子倒晓得扮猪食虎的?!”心下一凌,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真得是想灭口。”
云冲波倒也不惧,左右看看,心道:“最重要是别再有其它埋伏…只不过两个人,是高手还用得着结伴走么?”见两人都是微微躬身,眼光闪烁不定,一时倒也不敢轻易造次,将刀一横,取个守势静待两人。
那方面人见云冲波守势甚稳,嘿嘿笑道:“好…便看你能守得住?”说着却不进逼,反是探手入怀。
云冲波心道:“暗器?”却见那人竟捏了一只蜈蚣出来,还在蠕蠕而动,竟是活的。云冲波心下不觉大感骇然:“竟然把这东西放在怀里…”又见那人两指微微用力,将蜈蚣捏死,跟着两手对搓几下,抹得掌心都是血污,便蹲下,双手按入雪中,看向云冲波,又是微微一笑,忽地怪嘶一声,不类人语,倒似虫鸣,跟着用力向上提,轰然声中,冰雪涌起,竟凝作数丈来长一只蜈蚣形状!
(这是什么东西?!)
真真是吓了一跳,云冲波何时见过这种法术?还未想好是攻是守时,见那方面人轻轻跃上蜈背,跟着一声口哨,那冰蜈半立而起,钳爪一阵瑟抖,唿地一声,猛扑上来,气势汹汹,好不骇人。
虽未知深浅,云冲波却也不甘退让,心道:“管他什么东西,先劈一刀再说!”双手握刀,使个反手刀,跃身迎上。他此时心思澄定,贴身觅机,也只视同当初猎熊旧事,虽然冰蜈形状可怖,但既非真虫,想来不致有毒,那毕竟也没什么大不了得。
那方面人似也未想到云冲波会主动进取,惊惶之色一现,已被云冲波贴着冰蜈掠过,跟着喀喀有声,见半身处出来一道裂纹,如蛛网般,四下扩散。
云冲波一刀建功,心下大是得意,更不回身,径去取那矮胖子,见他正拼命向嘴里塞块干饼,不觉倒有点同情:“看来真是饿坏他了…”孰料那人连嚼数口,呸一声吐将出来,迎风一激,竟都化作小指大小的黑蜂,嗡嗡轰轰,逆风急上,怕不有百来只多。
云冲波虽勇,至此也不敢硬接,生生止住去势,挽起刀花,虽不能尽挡,却喜天寒衣厚,虽几只漏网,一时也无处下口,却听身后,轻轻乱响,回头看时,见那方面人也不知怎弄的,已将那冰蜈修复如新,正驾着恶狠狠扑将上来。云冲波闪得几闪时,见那矮胖子显觉得计,手上不停,转眼已又弄出几百只黑蜂来,更居然懂得分进合击之术,被他指挥着化作数队,纵横来去,端是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