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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险上党地

秦赵对抗,上党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

先得说说地缘大势。若以两国腹地本土论,秦赵之间堪称天险重重距离遥远。函谷关东出,中间隔着周室洛阳王畿、韩国、魏国的数千里河山。从秦国的河西高原东出,且不说河西高原本身之险峻,从九原云中大草原汹涌南下的大河更是难以逾越的第一天险。过了大河,又一天险吕梁山。吕梁山东北至西南走向,东北接楼烦的管涔山,西南至大河禹门口接龙门山,依河逶迤近千里,连绵群峰高耸,仿佛是上天为大河刻意筑起的一道接天大堤。过了吕梁山是丰饶的汾水河谷平原。河谷平原的北部是赵国秦国拉锯的晋阳,中部南部是魏韩两国的河东、河内之地。越过河谷平原,则是又一道南北绵延千里的天险——太行山。

太行之名,古已有之。《山海经北次三经》云:“北次三经之首,曰太行之山。其首曰归山。”后世《博物志山》云:“按太行山而北去,不知山所限极处,亦如东海不知所穷尽也。”在古人口中,这太行山又叫五行山、王母山、女娲山,历来大大有名。这道大山与吕梁山一样,也是东北至西南走向,东北起于赵国代地的拒马河谷,西南至于魏国河内的大河北岸,也同样是绵延千里。

吕梁山与太行山夹峙的汾水河谷平原,还有太行山以东直抵大河入海处的千万里广袤土地,春秋时期都是天下第一大诸侯——晋国之领土。魏赵韩三家分晋,天下进入了战国。战国分野:太行山以东以北为赵国,吕梁山南端(河东)、太行山中段及南端(河内)并大河南岸平原,为魏韩两国。也就是说,秦国要向东进入赵国,这太行山是最后一道天险。

太行山之为天险,在于它不仅仅是一道孤零零山脉。太古混沌之时,太行山南北连绵拔地崛起,轰隆隆顺势带起了一道东西横亘百余里的广袤山塬。于是,太行山就成了南北千里、东西百余里甚至数百里的一道苍莽高地。更有甚者,这道绵延千里的险峻山塬,仅有东西出口八个,均而论之,每百余里一个通道而已。所谓出口,便是东西横贯的峡谷,古人叫做“陉”。这八道出入口,便是赫赫大名的“太行八陉”。自南向北,这八陉分别是:

轵关陉。轵者,车轴之端也。轵关者,通道仅当一轵(车)之险关也。这个陉口位于河内太行山南端(今河南省济源县西北),是河内进入上党山地的第一通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魏国早年在轵陉口修筑了一座驻军城堡,叫做轵邑,专司防守这个重要通道。

太行陉。亦名太行关,位于河内太行山南麓之丹水出口,正对韩国野王要塞,是为韩国连接上党的唯一通道。

白陉。亦名孟门,位于河内太行山北折处(今河南省辉县西)。魏国早年在这里也同样修筑了防守城堡,叫做共邑。

滏口陉。因在太行山东麓滏水河口而得名,位于赵都邯郸西南的石鼓山(古称滏山),山岭高深,形势险峻,为赵国进入太行山以西之上党的最重要通道。

井陉。亦名土门关,位于太行山东麓井陉山,为赵国西出汾水河谷的重要通道,更是秦国从晋阳一路进入赵国的重要通道。

飞狐陉。亦名蜚狐陉,位于太行山东麓恒山之峡谷口。两崖峭立,一线微通,迤逦蜿蜒百有余里,是燕赵通胡之要道。

蒲阴陉。亦名子庄关,位于太行山东麓之燕国易县西北,是燕国向西进入楼烦的唯一通道。后世称为金陂关、紫荆关。

军都陉。亦名关沟,为太行山最北之通道,位于燕国蓟城北部之军都山,是燕国北上胡地之通道。

如此天险,秦国大军要越过太行山,却是谈何容易。

这八条通道中,北边四条(井陉、飞狐陉、蒲阴陉、军都陉)秦国是无法利用的。因为秦国大军只有从河西高原渡过黄河、翻越吕梁山、穿过汾水河谷平原,才有利用北边两陉(井陉、飞狐陉)的可能。一则是这条路线在当时根本不可能行进大军,二则是纵然千方百计行军抵达,大军也没有可以展开的战场,不堪对方一军当关。这种情势,决定了秦国不可能从太行山北段进逼赵国。从秦赵抗衡的军争大势看,此时的秦国已经稳定占据了河东、河内两郡,北边的晋阳(今太原)也在与赵国拉锯之中。最可行的进逼赵国腹地的通道,是太行山南段的四条通道——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这四条通道,除了滏口陉在赵国腹地,其余三条恰恰都在目下秦国的河内郡。

然则,整个这四条通道却都要通过一片要害山地。这片山地便是上党。

上党者,以其高“上堪与天党”之赞誉得名也,可见其巍巍乎高踞中原之威势。

太行山巨浪排空般崛起时,连带掀起了一大片峥嵘高绝的山地,西面威逼汾水河谷,东面鸟瞰邯郸谷地,这便是横亘于两大谷地平原之间的上党高地。这片高地北起阏与,南至河内与太行山连为一体,南北长三百余里。西起少水,东至漳水与太行山浑然一体,东西宽二百余里。上党山地嵯峨,河流纷纭,峡谷交错,林木苍茫,除了四条陉口出入,整个上党仿佛一个浑然无孔混沌未开的太古封闭之地。在这四条陉口渐行交会的东部高地,恰有一座险峻关口当道,这是赫赫大名的壶关。此地两山夹峙,状如壶口,春秋晋国在这里设置城堡关口,得名壶关。有了壶关,你纵进入上党,也无法绕过它而进入赵国;当然,赵国从滏口陉进入上党,不越过壶关,也无法南下西出。

如此看去,上党山地便成了巍然矗立在太行山西麓的一道峻绝天险。赵国得上党,便是邯郸西部天然的战略屏障,可一举将秦国压制在河内。秦国若得上党,则可居高临下地逼近到邯郸百里之内,赵国腹地大开,无险可守。虽然秦国也可从安阳北进赵国,然却必须渡过漳水之险方可北进,其威力远远不如夺取上党。

唯其如此,上党天险陡然大放异彩,成为秦赵两强的必争之地。然则,微妙之处在于:此时的上党天险既不在秦国手里,也不在赵国手里,却在韩国手里,是韩国北边一个郡。如此一来,争夺上党顿时成了天下最为瞩目的一件大事。

二 三晋合谋易上党

白起接到密报时,上党之变正在紧锣密鼓地行进之中。

还在秦国威慑周王室与韩国割让河外渡口之地时,韩国的一位大臣警觉了。这位大臣,是上党郡守冯亭。冯亭本是东胡名士,少年游学入中原,曾在燕国上将军乐毅灭齐时做过中军司马,后来乐毅遭罢黜,冯亭也愤而离燕南下。路过新郑,恰逢韩釐王求贤守上党,冯亭慨然应之,从此做了韩国的上党郡守。冯亭才兼文武,稳健清醒,硬是在韩国日见衰弱的情势下将上党治理得井井有条,防守得水泄不通,无论秦赵魏三国如何渗透,总是不能乱其阵脚。秦国夺取韩国河东、魏国河内两郡后,上党郡事实上成了漂浮在秦赵两国间的一座孤岛,与韩国本土连接的通道只剩下了一条路:南出太行陉,经野王要塞南下渡河进入韩国。纵是如此险峻,冯亭还是镇静如常,率领五万守军稳稳地驻扎在上党。倏忽十余年过去,冯亭非但成了韩国栋梁,而且成了秦赵魏三国时刻关注的抢眼人物。

然则,秦国兵不血刃地夺取东西数百里河外渡口后,冯亭骤然紧张了。

上党高地原本属于晋国,魏赵韩三家分晋时,阏与以东的上党高地分给了赵国,其余绝大部分上党高地全部归属韩国。于是,韩国有上党郡,赵国也有上党郡。同是上党郡,在两国的重要性却有着天壤之别。赵国将上党看做抗秦战略屏障,看做邯郸西部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长城。而上党对于韩国,却越来越成为沉重的飞地累赘。战国初期,上党尚是韩国北部抗击楼烦、东北抗击中山国与赵国的屏障。及至秦国东出,河东河内皆归秦国,上党便成了韩国在大河北岸的一块飞地。上党虽然是三晋兵家圣地,然而却是个民生穷困之地,若无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输送,五万大军是无论如何撑持不到半年的。秦国未夺河外渡口时,韩国尚可从大河水道北上野王输送粮草辎重。河外渡口之地归秦,水路立即断绝,再要北上野王,便要依商旅之道向秦国交付关税并经秦军查验货物方可通行。经年累月如此,日益穷困的韩国如何吃得消若绕道赵国进入壶关,虽则不用关税,路途却是远了几倍,一路上人吃牛马吃,运到也所剩无几了。这便是军谚“千里不运粮”的道理,谁却支撑得起如此一来,上党可能立即陷入饥荒。上党十七座关隘城邑,本来就存粮无几,若断绝输送,不出三个月便会崩溃。

春风料峭的三月,冯亭兼程南下,连夜渡河回到了新郑。

“公有谋划,本王听你便是。”韩桓惠王一见冯亭便知来意,愁苦地皱起了眉头。

“臣启我王。”冯亭毫不犹豫,“穷邦不居奇货。上党眼看不守,当适时出手。”

“出手如何出手”

“河外道绝,目下又正当春荒,三月之后上党军民必乱。若秦国奇兵突袭,乱军必不能应。上党若归秦,赵国岌岌可危矣!赵国若亡,韩魏必接踵而亡也。不若将上党归赵。赵思上党久矣,得之,必感韩国之情。秦亦欲得上党久矣,其时必力夺上党而攻赵国。赵与秦战,必亲韩,韩赵结盟则魏国必动心,韩赵魏三家同心,则可抗秦于不败之地也!”

“哎——”韩桓惠王长长地惊叹了一声,“好谋划!左右要丢,何如丢个响动,也教秦国难堪一番你只说,如何铺排”

冯亭如此这般说得一番,韩桓惠王立即拍案定夺,连夜开始了种种筹划预备。次日清晨,韩王特使立即秘密北上邯郸。与此同时,冯亭的请降密书也送到了行丞相事统领国政的平原君府邸。平原君一接到冯亭密书,顿觉此事非同小可,立即连夜进宫禀报。孝成王赵丹刚刚与韩国特使密谈完毕,要与平原君商议。两下一说,平原君觉察到了一丝异味:同是一事,韩国为何分做两路来说莫非背后还有其他情由思忖不透,平原君主张重臣会商,以免在此紧要关头出错。

次日清晨,赵国重臣济济一堂。孝成王赵丹开宗明义:“韩王特使昨日入赵,言韩国河外道绝,上党难守而欲交赵国;上党守冯亭亦致密书于平原君,欲带上党军民归降赵国。两路一事,我当如何处置事关重大,诸位但尽其所言,毋得顾忌。”

话音落点,大臣们惊讶得相互观望起来,显然是在探询谁个与闻消息,却又都轻轻地相互摇头,显然是谁都觉得突兀。毕竟,上党之地是太显赫太重要了,韩国如何要拱手让给赵国接纳不接纳各自后果如何因应对策又如何如此环环相扣之连续谋划,骤然之间如何想得明白一时之间,大臣们良久默然。

“老臣以为:韩出上党,目下是一发而动全局之大图也!”还是素富急智的蔺相如先开了口。身为先王旧时权臣,虽则相权名存实亡,蔺相如事实上只在邦交事务上保留得些许权力,但蔺相如却是一如既往地直言不讳,“上党之地已成秦赵对抗之要害,然在韩国却是死地。唯其如此,韩国要出手上党,此为大势使然也。然则出此重地,韩国必有大局图谋,绝非冯亭一人心血来潮耳。否则,不当一事两路。为韩国计,老臣以为其图谋在于:借献上党而与赵国重结抗秦盟约,进而引魏国而成三晋抗秦之盟。如此可借赵国魏国之力,保实力最弱之韩国长得平安也。”

“相如之言大是!”

虞卿立表赞同。魏齐自杀后,虞卿连夜逃楚。不想春申君黄歇对他与信陵君夙敌魏齐交厚大是反感,毫无举荐他在楚国做官之意。万般无奈,虞卿只好又回到了赵国。素来尚友尚义的赵国人,全然没将虞卿挂印出逃当做叛逆之举。更兼平原君对魏齐之死原本深为愧疚,丝毫没有追究虞卿之罪,依然将他官复原职,只是没有了相权,成了与蔺相如一般的空爵上卿。自此以后,虞卿再也没有了初时相权上卿的那般新贵气焰,与蔺相如交好起来。两人多闲暇,常聚议天下邦交,竟是十分的投机融洽。今日见蔺相如开了先河,虞卿立即跟上,“韩国之谋虽从己出,却与大局有利。秦压河外,韩国岌岌可危,魏国惶惶不安。赵国虽强,单抗秦国却也吃力。若得三晋重新结盟,天下格局必是为之一变。”

“言不及义也!”平阳君赵豹冷冷一笑,“两位上卿只说,究竟接纳上党否”

蔺相如淡淡道:“平阳君必有大义之见,愿闻其详。”

“老夫之意,上党不能要!”赵豹沉着脸,“无故之利,贪之大害也!”

“韩国信服赵国,如何无故之利了”孝成王不禁插了一句。

“此言差矣!”赵豹以叔父之身,对孝成王毫不客气,“秦国断绝河外之道,显然是要逼韩国交出上党。韩国明知秦之图谋,却偏偏将上党献于赵国,分明为移祸之计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纵是赵国强大也未必稳妥,况乎赵国未必强于秦也,如何不是无故之利了赵国若受上党,必然引秦国大举来攻,岂非引火烧身一言以蔽之,上党是个火炭团,万不可中韩人之算计,受此招祸之地。”

“平阳君何其大谬也!”随着一声响亮的指斥,一个玉冠束发的英挺年轻人从后排霍然站起,正是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其时赵奢已死多年,赵括承袭了马服君虚爵,寻常被人称为“马服子”。由于曾在宫中与当年的太子赵丹一起读书多年,孝成王对赵括分外赞赏,一即位便授赵括以职掌邯郸防卫的柱国将军。论官职,柱国不是高位重臣,然则由于赵括承袭了马服君爵位,便成了封君大臣。更兼赵括幼时大有才名,成年加冠后更是见识不凡,在赵国朝臣中已成了最是光彩照人的后起之秀。当然,更根本处在于赵奢声望与孝成王之器重赞赏,赵括才得以位列高爵重臣之秘密朝会。此时赵括一开口便咄咄逼人地指斥这位极其傲慢的王叔,大臣们一则振奋二则紧张,殿中鸦雀无声,连平原君也不禁瞪了赵括一眼,觉得赵括未免过分。饶是如此,赵括旁若无人,侃侃高声道,“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失国不因四战之地。先君武灵王时,赵无韩国上党,却胡服骑射拓地千里震慑天下。唯其如此,赵弱赵强,赵存赵亡,固不在上党险地也,在国力也,在军力也,在朝野之气也!”只这几句,大臣们眼睛便是一亮——不愧马服君之子,有胆气!

“接纳上党与否根本处不在韩国图谋如何,而在赵国情势如何。”赵括辞色凌厉,一泻直下,“若赵国无国力、无大军、无壮心,纵是韩国无图谋而拱手相送,赵国可能守得上党若赵国有国力、有大军、有图霸王天下之雄心,纵是韩国不献上党,赵国亦当夺来,又何惧移祸之计哉!今平阳君先自认赵弱,徒灭志气,而后视韩国献地为移祸之算,诚可笑也!若以此说,上党归赵为韩国移祸,上党归秦莫非便是韩国依附虎狼夫一弱韩,自忖险地难守,危难之际思大局,献地于同根之邦,图谋结盟抗秦,于情于理于道于义,何者有差何独不见容于平阳君而中伤若此乎!”

平阳君怒不可遏,戟指大喝:“竖子无谋,大言误国!”

赵括哈哈大笑:“小言有谋,大言无谋,平阳君何其滑稽也!”

“竖子只说!赵国抗得秦国么”

“我便为平阳君一算。”赵括掰着手指,“秦国大军五十余万,赵国大军也是五十余万;秦国人口千万左右,赵国人口也是千万左右;秦国仓廪有十年军粮可支,赵国仓廪也有十年军粮可支;秦国军资器械有多少,赵国也一般有多少,还多了林胡草原的数十万马匹牛羊,战马比秦国尚居优势;秦国有名将,赵国也有名将;秦国有能臣,赵国更有能臣;秦人尚武好战,赵人更是举国剽悍胡风。平阳君但说,赵国哪一样抗不得秦国”

“竖子误国!”赵豹面色铁青,“邦国战阵,有如此算账么”

赵括揶揄地笑了:“依平阳君之见,该当如何算法抑或混沌不算,只猥琐避祸便了”

赵豹嘴唇抽搐,一跺脚离席大步去了,走到殿口又骤然回身吼了一句:“竖子误国!”

殿中一时默然。大臣们对赵括气走平阳君虽觉不妥,然而对赵括的一番道理却是不得不服。就实而论,除了还没来得及推行第二次变法,赵国比秦国确实不差,赵括所数宗宗细目也绝无夸大。如此看去,接纳上党与否似乎不言自明了。虽则如此,有平阳君坚执反对,赵王与平原君也都还没有说话,大臣们一时又都僵住了。

“老将军,”孝成王看着廉颇笑了,“你说说,依赵国军力,上党能否守得”

老廉颇慨然拱手道:“连同御胡边军,赵国大军六十余万。论战力,赵军与秦军不相上下。只要赵国没有攻秦之心,而只做抗秦防御,上党坚如磐石!”

“大将军言之有理。”职掌财政的内史大臣赵禹冷静接道,“平阳君言韩国移祸,实则是顾虑赵国不足抗秦也。我大赵今有六十万大军,若依旧畏秦如虎而不敢接纳上党,诚为天下笑耳!”

“老臣赞同。”已经是两鬓白发的国尉许历道,“当年无上党,马服君尚血战秦军而大胜。赵军战力何输秦军分毫目下我军资粮草充盈,若再得韩上党归赵,赵国西部矗立起一道横宽三百里的天险屏障,何以平阳君此时却畏惧与秦军抗争老臣实在不解也。除非赵国听任秦国蚕食山东,否则不能丢弃上党。”

“王叔之见”孝成王看着一直默默思忖的平原君。

平原君一拱手道:“老臣原在犹豫不决,然则诸位大臣之言使老臣茅塞顿开。马服子赵括言之有理:接纳上党与否,根本处不在韩国图谋如何,而在赵国情势如何。平阳君虽老成谋国,然却失之畏缩退守。百余年来,凡赵国畏缩避祸游离于中原之外时,无不国势大衰,凡大刀阔斧开疆拓土周旋于天下时,都是国势昌隆。就上党而论,赵国原本有东上党,今受西上党而成一体屏障,亦是题中应有之义;而秦国争上党,分明是为诛灭三晋寻求根基。当此之时,退缩则危局接踵而来:上党归秦、韩魏附秦,则赵国孤立,最终将被秦国蚕食压缩,甚或一举灭国。锐意进取则大局有大利:上党归赵,三晋结盟,甚或可能重新结成六国合纵,孤立秦国。长远看去,秦赵争天下势在必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岂有他哉!”

“彩——”一言落点,大臣们齐齐地喝了一声彩。

“好!”孝成王兴奋地拍案,“接纳上党事,由平原君领虞卿、蔺相如筹划;大军整备事,由大将军领老国尉、马服子筹划。”

三日之后,平原君的特使马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韩国上党郡的治所壶关。郡守冯亭率领将士吏员,在壶关北门外郊礼迎接。平原君当场颁布了赵王书令:上党郡守冯亭,明察时势,大功卓著,封为华阳君,食邑三万户;十七员关隘大将与十三名县令俱封侯爵,食邑三千户;所有军民皆赐爵三级,赏六金。

平原君委蔺相如暂署府库郡政交接事务,委虞卿从赵国输送粮草物资救济饥民,委赵括暂署关隘要塞诸般军务交接。忙碌半月,诸般军政事务大体就绪,大将军廉颇与国尉许历率领十万大军也堪堪抵达。接收所有关隘之后,廉颇下令:原韩国上党的五万守军,全部开出上党,移防赵国腹地。这是大将军廉颇、国尉许历、马服子赵括在查核防务之后的新决断。老少三将军异口同声:“韩军涣散疲惰,留驻上党徒乱军心。”平原君也赞同了。

上党大体安定,平原君来壶关幕府拜望冯亭。平原君提出的方略是:东西两上党合并为新上党郡,仍由冯亭以封君之身做大上党郡守,不治军唯治民;若冯亭不愿留任上党,可回邯郸做国尉,换许历来做郡守。冯亭思忖良久,喟然一声长叹:“我弃上党,已成天下不义之人也!若得入赵封君,只怕对争取魏国合盟不利。冯亭唯愿回归韩国,辅佐韩王与赵国结盟。”

平原君思忖再三,终是不能勉强,请准赵王,赐冯亭黄金千镒,礼送冯亭出境了。新郡守许历不解,平原君笑答:“韩桓惠王素无主见,若有冯亭在,韩国便是赵国铁盟也。”许历仍是困惑:“冯亭献地而不做封君,虽有隐士之风,却分明是无担待之人。若回韩首鼠两端,岂非大害”平原君摇头笑道:“身为大将,冯亭已负不义之名,且必令秦国恨之入骨,除非回归东胡隐居,何能再首鼠两端也”许历恍然大笑:“平原君果能算人,许历不及也。”

平原君一班大臣在上党忙碌并郡时,蔺相如已经秘密赶到了大梁。

这时的魏国已经对情势变化渐渐清楚,随着一个个秘密斥候的消息急报,大梁君臣乱了方寸。领丞相事的须贾与一班亲秦大臣,力主维持秦魏盟约不变,魏国绝不能搅到韩赵结盟的泥潭中去。因魏齐倒台而复出佐政的信陵君与一班老臣子,却都主张魏国暂时骑墙中立,在秦赵之间待价而沽。魏安釐王莫衷一是,倒是真正做了骑墙之君。在这激烈争辩的当口,蔺相如风尘仆仆地来了。

信陵君素负盛名,又与平原君有联姻之亲,蔺相如便先行拜会了这位持重明锐的王族公子。信陵君只一句话:“三晋之势,今非昔比,赵国已成中流砥柱,魏国无足轻重也。”蔺相如也只一句话作答:“骑墙壁上观,只怕墙脚松溃也。”信陵君笑道:“秦魏有盟:绝不再蚕食河外寸土。墙脚坚实无忧也。”蔺相如哈哈大笑道:“公子当真滑稽也!虎狼发誓不再吃羊,羊却信以为真了”信陵君素闻蔺相如胆识才具,心下不禁敬佩有加,一番思忖道:“羊虽生角,惜乎身躯无力,奈何”蔺相如道:“赵以济西八城之地资魏,魏可做军辎重地,何能无力也”信陵君目光顿时一亮:“但得如此,无忌有对策也!”

次日蔺相如晋见魏王,将大势说得一遍,再将赵国借八城之地与魏国的事一说,魏安釐王立即满脸笑意,慷慨允诺与赵国结盟抗秦。蔺相如尚不放心,又与信陵君密商一番,方才回赵国去了。

蔺相如一走,须贾一班亲秦大臣立即纷纷进宫,轮番劝谏魏安釐王。眼见魏安釐王又有松动,信陵君与几位王室老臣密商对策。元老大臣们原是对没有根基却又张扬跋扈的须贾恨得咬牙切齿,一口声喊杀。信陵君反复思忖,觉得群臣上书威逼魏安釐王罢黜须贾,仍然不能根除这个大奸,遂向隐居大梁的老侠士侯嬴求教。侯嬴悠然一笑:“为国除奸,原是游侠本分,有何难哉!”次日便向信陵君举荐了一个隐居风尘的游侠朱亥。这个朱亥看似木讷,大袖中却时常密藏一把十斤重的短柄大铁锥,慷慨好义,被侯嬴视为堪托生死之士。信陵君自是信得侯嬴,立即将须贾的诸般行止对朱亥细说了一遍。朱亥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三日之后,大梁传开了一则惊人的消息:代相须贾暴死王街,头颅被砸成了肉酱。身边一幅白布写着八个大血字——嫉贤妒能,恶贯满盈。一时间大梁国人惊乍相传:秦丞相范雎派来刺客,杀死了仇人须贾。亲秦大臣们惶恐不安,纷纷指斥范雎出尔反尔不堪邦交。魏安釐王也是心惊胆战,生怕记死仇的范雎哪一日再来寻衅自己,立即派信陵君秘密前往邯郸,与赵国韩国结盟抗秦。

骤然之间,三晋形势大变,秦国多年累积的河外优势几是荡然无存了。

赵国两赵豹,前一赵豹是武灵王时之阳文君,此赵豹为惠文王所封,孝成王叔父。

赵国封君最高,侯爵次之,与秦国大体相同。

三 秦国战车隆隆启动

当白起与范雎星夜赶回咸阳时,已经是三更将尽了。一直在东门外等候的王宫长史二话不说,将两人匆匆领进了王宫书房。秦昭王正在与国尉司马梗密谈,见白起范雎到来,立即吩咐上来两席酒饭,教两人边吃边听司马梗叙说各路密报。及至两人吃罢,司马梗也将三晋上党之变的大致情形堪堪说完。侍女煮茶间,秦昭王吩咐内侍总管守在书房门厅之外,任何夤夜晋见者一律挡回,回身看一眼白起又看一眼范雎:“说说,如何应对了”

“三晋合谋,实出所料。”范雎见白起沉思,先开了口,“臣一路思忖:三晋结盟,力不足惧,唯势堪忧也。争夺上党乃我邦长远图谋,将成未成之际,却被韩国一变而骤然牵动全局。全局之变,一则在于三晋之盟有可能诱发山东六国再度合纵抗秦;二则在于赵国挟上党天险屏障,而对我河东河内成居高临下之大攻势;河东河内但丢,秦国数十年东出战果便将化为乌有!此所谓势堪忧也。唯其如此,臣以为与赵国大决之时已经到来。但有退缩,天下山河巨变!”

秦昭王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武安君以为如何”

“应侯之言,洞察至明。”白起秉性,愈是危局愈见泰然,此刻面色肃然,语气冷静舒缓,“赵国全据上党,又与韩魏结盟,分明是要压迫我从河内河东退缩,若不与之针锋相对,秦国之山东根基将丢失殆尽。时也势也,敌方有变,我亦当随之应变。固守既定方略,兵家之大忌也。为此,秦赵大决之机已经不期然到来。秦国唯以大勇应战,决而胜之,方可图得大业。”

“好!”秦昭王拍案赞叹,“武安君有此胆气,我心底定!”

白起语气一转道:“然则,以军争大势论,我军尚未筑好最扎实根基。兵力尚欠,粮草辎重尚未囤积到位,一班大将也还心中无数,军兵对赵战事尚未充分演练,等等。唯其如此,臣有一请:大战筹划,听臣全权调遣,我王不得催逼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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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尽成灰
救了一个皇子,从此圣人垂青,成为皇帝邻居,住在皇城根,坐观风起云涌。 五代乱世,皇位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任凭邻居变换,我自岿然不动。你们有你们的皇位,我有我的坚持。 做最好的邻居,在卧榻畔酣睡,一颗忠贞之心,重整万里河山。叶华要走出一条不同寻常的黄袍加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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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帝国

部落帝国

薪火炯炯
人家穿越都是打雷啊闪电啊,为毛我穿越就是睡睡觉就被带走了,穿越就穿越吧,不穿越个异世界大陆魔法纷飞,来个战国世界金戈铁马、修仙练武也不错呀。给我传到原始社会算..
网游 连载 117万字
幸福料理法则

幸福料理法则

一丁
一份通透,两份豁达,三份乐观再加五份努力…… 究竟要用什么材料才能炮制出名为“幸福”的料理呢? 这是一个组线条大龄草根女大步向前冲、冲、冲的故事。 ◆本文大体轻松,如遇偶发性苦逼或间歇性故作深沉,敬请见谅! ◇新人首次发文!你的每个收藏,每张票票,每个意见都是支持丁丁码字的动力!衷心感谢! ◆如遭遇手残事多等诸多不可抗借口而未能日更,敬请原谅!保证不坑!
网游 连载 24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