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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有种沁润人心的暖意，或许它没有春阳那么灿烂，也没有夏阳那么炽热，更没有秋日那么纯净，但它能驱散尘世寒意，显得尤为难得且可贵。
战争结束了。
张卫率领的两万汉中精兵遭到盟友背弃，狼狈地逃回西城县，而后，刘表果断派遣谋士伊籍孤身进入湖阳谈判，表达了献降的诚意。
这没有对和错，只是乱世里的抉择。
混乱的时代，人人都被裹挟着往前走，任谁也难以独善其身，而匡扶天下，便是能人志士试图战胜这种混乱力量的反抗，他们竭力探索和构建适应时代的秩序，推动文明和历史滚滚向前。
作为失败者的刘表当然想不到这些，他不知道这些后世总结的知识，他原本只是期望在乱世里谋得一方乐土，而结果对他来说，着实太难承受。
曾经的他何尝不是满腔报国热血，何尝不想兴国安邦，犹记得党锢之祸时的年少轻狂，犹记得解禁后的忍辱负重，犹记得初到荆州的意气风发……一切都随风而去。
他站在残破的湖阳城外，彷如佝偻的老人，孤独而又憔悴。
苍苍白发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则让跟随在他身后的南阳将士深切感受到他的内心。
突然。
城头响起铜钟的脆鸣。
悠远，且苍凉。
威严伫立的荆州将士齐齐望向城门，无数手无寸铁的南阳将士则纷纷跪倒在地。
城门徐徐打开。
一匹雄俊的白马驮着浑身金甲的强健身影缓步前行，英姿飒爽的徐淑和赵雨也紧随两侧，而后则是威风凛凛的荆州众将。
刘表强压内心的惊恐，双手托起降书高高举过头顶，颤巍巍地迈步前行。
“降将刘表！拜见将军！”
短短十余丈的距离对于刘表和南阳众将来说，实在太过漫长，蒯越、黄忠、文聘等文臣武将无不是羞愧欲死，人人都在惨嚎哀哭。
眼睁睁看着主上受此屈辱在他们的观念里就是难以承受的事，但这是荆州将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果实，王旭认为自己此刻是代表荆州将士，因而神色坦然地伫立在原地，静待刘表呈献降书。
“降将刘表！请将军受书！”
刘表伏跪到宝马白霜身前，高高举起了染血的绢帛。
王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接受的意思。
“是荆州将士受书！”
刘表默然片刻。
“降将刘表！恳请……荆州将士受书！”
王旭猛然拔出干将宝剑，缓缓挑起那染血的绢帛，然后高高指向碧蓝的天空。
“儿郎们！今日暂以此书告慰你们在天之灵！我在此立誓，势必拼尽此生结束这纷争乱世，力保你们的子孙儿女不再受战火荼毒！”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
荆州将士们接二连三地单膝跪地，本来嘈杂的声音最终汇成愤怒的咆哮。
许久。
王旭胯下马背，轻轻扶起了伏跪的刘表，此时他代表的是自己。
“刘将军！”
老泪纵横的刘表抬起头，却始终不敢跟他对视。
“将军，今日之败，鄙人心里毫无怨言，只望将军看在恩师的情面，饶我宗族无辜者的性命，哪怕留个后人也好，鄙人便不劳将军动手，此刻就自刎于前。”
“宗族性命可保！”王旭轻轻点头。
“多谢！”
刘表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猛然急退几步，从怀里摸出匕首刺向自己心窝。
干将宝剑再度出鞘，带起一抹幽光，迅速将他手里的匕首击落。
“刘将军！死去的人已经很多很多，你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的王旭觉得，这场汉末大乱的本质是朝纲败坏后引发文明和族群快速分裂，最终裹挟着每个人都走向自己认为的正确，而刘表原本是勤政爱民的豪杰，只是在意识到天下将乱后，他开始谋求一方安稳，并为此赌上身家性命，最终无法回头。
刘表唯有的错误或许是不够明智，决策层面有问题，且有私心和野心，但终究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区分，若在烽烟乱世里按盛世的标准来办，那几乎所有人都该死。
两世的认知和经历令王旭发生很大变化，他认为匡扶天下的本质是要重造盛世，再建法度和道德秩序，但前提是必须先结束乱世，而刘表活着远比死亡有价值，其麾下文武不乏人杰，都能为前路贡献力量，只是需要引领，若真的杀掉刘表，势必导致他们今后难以倾心效力，反而不利于统一大业。
此时的刘表不知道王旭心里的想法，眼见他阻止自己自尽，脸色顷刻就变得惨白。
“将军！恳求你给我的宗族留条生路，我亲口嘱咐过他们，也跟他们讲清楚道理，他们不会反，也不会有能力带来威胁！”
王旭默然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刘将军，若我败，你必定杀我，但会留我家人的性命，这点我很清楚，但你败，我不杀你，也不杀你宗族，不但此刻不会，今后也不会，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作奸犯科，不违背律法。”
刘表满目愕然。
王旭深深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如果我打败你之前跟你讲这些，你肯定嗤之以鼻，但我明确告诉你，我就是想结束战乱而已，跟你的理念冲突不大，你最初不就是想保下一方净土么，你不就是想为家族谋取生存之地么，外加自身的荣华富贵嘛，这些都能理解，哪个人不想呢
你跟我打这么久，实质是没必要的争斗，如果你早点投降，哪里会死这么多人，我们甚至能携手前进，我完全能达成你的心愿，倘若你能带来我理想中的未来，我辅助你也行……你我都掌权一方，肩膀的担子有多重，你是明白的，若能安享富贵，我非常希望卸下来，只是你们达不成我的心愿。
刘将军！你本是勤政爱民的好官，我很遗憾我们今后不能并肩奋战，但我不希望你死，我远比你想的尊重生命，你活着也比你死掉有价值，不是对我有价值，而是对天下有价值，你应该协助我收编南阳的将士，而且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你要把你的知识留给后人。
糟粕也好，精华也好，我们能分辨就分辨，不能分辨就让后人去分辨，唯独文明传承不能断，天下大乱造成太大破坏，我们总该力所能及地为大汉儿女做点事，想必你也知道荆州设有学曹掾，此中全是当代大儒，负责补全古籍，也负责传承文化，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还望刘将军屈就。”
一席话令刘表泪如雨下，他突然伏跪在地，颤声高呼：“将军胸怀天下，海纳百川，鄙人今日心悦诚服，愿以残生向天下谢罪。”
王旭伸手拽住他胳膊。
“刘将军无需跪我，你如果尽心竭力，百姓能看到，后人也能看到，值此乱世，身不由己，多说无益，我等凡夫俗子，不求无过，但求功大于过，无悔今生，也无愧于人便好。”
“罪臣……拜见荆州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