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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时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曦尚未升起，王旭便踏上回返襄阳的路途，为赶时间，众人无不是轻装快马，沿大路朝襄阳急行，直到傍晚抵达上庸方才歇脚。
深夜。
王旭悄悄唤出杨凤来到上庸城墙，平静地凝望着远方黑暗。
“杨凤，你随我征战有多少年了”
“如果从黄巾时算起，已经有差不多十二年。”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人生有多少十二年！你是最早跟随我的人之一！”
王旭突然想起了平定黄巾的岁月，也想起了在荆南艰难求存的时光。
“好多同袍故人各奔东西，征战在大汉的每个角落，但很多人都已经死了，而我们活下来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
“不用拘束，我此刻是以兄弟的身份跟你聊几句。”
王旭的声音显得很悠远。
杨凤心里涌起些许暖意。
“应该是主公的英明决策！”
“不，你错了，所以你才会犯今次的错误。”
王旭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看向杨凤满是风霜的脸颊。
“领导和决策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能够取得今日的成功，全倚仗众人上下齐心、彼此信任、团结奋战，从而形成无坚不摧的力量，攻无不破、战无不胜，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我们都坚信自己会胜利，我们都为身边的人杀出一条血路，齐心协力向共同的目标迈进。
荆州的繁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我们团结的功劳，这片土地是我们用血与汗浇灌的成果，所以它才能这般坚固，如此繁茂，始终在乱世里屹立不倒，可……”
王旭的眼神渐渐转厉。
“你是怎么守护这片无数兄弟用血与汗来浇灌的土地的……你惜命了。”
“我……”
杨凤眼含热泪，惭愧到说不出话。
王旭再度看向漆黑的夜空。
“你顾忌什么顾忌谁谁没有顾忌你应该顾忌的难道不是九泉之下的兄弟么他们值么你记得他们么他们陪你笑，陪你喝酒的样子，你还记得么你我是在尸山血海里手挽手走过来的，我向来信任你，但你呢，信任我么
你觉得我很容易被蒙骗你觉得我就那么不在意你我很少过问你的事务，你以为是疏远所以你怕你怕他们迫害你你怕荆州文武都贪恋钱财权势你究竟是置我于何地你又把自己置于何地
我没有过问你，是因为我信任你，我总是像傻子一样认为：有杨凤负责后勤，我不用担心，根本就不用考虑，他肯定会办好，我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但我真的没想到你的选择是这样，你让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凤痛哭失声，“噗”地跪到在地，久久无言回应。
王旭深深叹口气，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你不用跪我，待处理完这件事，你自己去跟阵亡的弟兄们好好聊几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带着疼痛和严重感染的伤口上阵而被杀，你应该自己跟他们忏悔，而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你需要协助我解决这件事。”
“末将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凤急声回应。
“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
“罪臣发现这件事是在荆州统一之后，但贪污药物的事应该出现得更早。”
杨凤思量着接话。
“早在主公率兵攻打江州的时候，府库调拨的药材就不够，当时末将很奇怪，曾问过几句，但府库那边的回话是赶得太急，来不及调度，而夺取江州的战事很顺利，没有太大消耗，因而没出什么乱子。
末将当时升起疑心，便特别留意药物供给，直到湖阳血战后，末将终于发现端倪，因为紧急调到湖阳的药材连末将都不知道，那些药物已经送达，刘虔才禀报我说府库通知他运送药材。
这件事很不合规矩，府库调出药材理当先通知末将，然后由末将安排人手运输，而他们直接越过末将去找刘虔是从没出现过的事。”
王旭皱眉询问：“你随后就开始调查”
“嗯！”
杨凤重重点头。
“末将悄悄找来刘虔麾下的将士查问，他们却说得毫无破绽，而且每个人的说辞都完全相同，末将从没见过普通军士能把一件任务说得这么清楚，因而非常惊讶，按常理来说，普通军士往往只知道大致目标，不可能连物资的来龙去脉都知道。
幸好押送人员中有位军司马曾跟随过末将，我暗中请他喝酒，反复劝说，终是令他说出实情，原来那批药根本就不是从襄阳的府库调拨，而是从襄阳城外的农庄运往前线。
末将心知此事牵连甚广，便不敢声张，唯有悄悄查探，结果发现这个农庄就是他们屯放盗取物资的地方，这些人很谨慎，每次盗取的数量都不多，全是先运到农庄，然后再转运。”
杨凤苦涩地笑笑。
“其实末将当时想过要禀报主公，但末将不够小心，调查农庄的时候被他们招揽的高手发现，此后那六个领头的人相继出现，并以我全家性命威胁，还若有若无地透露说他们背后有人支持，末将最终顶不住压力，签下了同谋文书，而且连我最疼爱的幼子早前也在他们手里。”
王旭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群年轻人竟然这么胆大，简直已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他们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要挟军中将领”
杨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略显无奈地摇摇头。
“此后他们曾送给末将大量金银玉石，但末将都没要，只是也没再管这件事。”
杨凤抬头正视着王旭的眼睛。
“主公！此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杨凤必然断子绝孙！”
“这件事真是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王旭权衡片刻，再度追问。
“他们后面究竟有没有人，桓纂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应该没有！”
杨凤轻轻摇头。
“随着末将了解的越多，也渐渐意识到他们最初是诈我，应该就只有他们六人合谋，但末将当时已经犯下大错，便没敢揭穿，桓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比我晚，末将的幼子就是他亲自送回，而且恳求我原谅，希望我暂时不要禀报主公，他说会想办法填补缺失的药材。”
“桓阶知道这件事么襄阳还有其他人知道么”王旭追问。
“事情在桓纂手里被压下，他不敢告诉桓阶，桓阶性子刚烈，根本进不得沙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亲自动手捉拿，刘先倒是有可能知道，但不能确定，至于别人……末将就更不好说。”
王旭沉凝良久，终是忍不住轻轻叹气。
“杨凤，你这件事办得非常糊涂，你应该最先告诉我，不然何至于犯下这等大错，你也不想想，若我知道这件事，且我本人也在襄阳将军府的情况下，他们哪敢真的动你幼子，乱来的后果根本不是杀头那么简单，你真是……哎！”
“主公，我……”
杨凤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步错步步错，解释已经没有意义。
王旭考量许久，缓缓接话。
“待此事水落石出，你因为受到胁迫，也没有收取利益，罪行倒是可大可小，念在十几年的兄弟情分，念在你我都在这乱世里身不由己，我力保你一次，争取在稳住局势后从轻发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身在其位，也当谋其政，你我都没有选择，荆州不能内乱，也不能失去法度，你能明白么”
杨凤含泪抱拳。
“多谢主公！罪臣明白！甘愿领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