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正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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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林夕倚着江颂宜跨过垂花门时，绣鞋尖洇着的血渍在青砖上印出梅痕。许氏正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孔雀蓝马面裙上。 “我的儿！“许氏提着裙摆快步下阶，金镶玉护甲刮过白林夕磨破的箭袖，“奕桓这个混账东西，就是这么照看未婚妻的“ 江奕桓玄铁护腕磕在剑鞘上，迸出火星子：“擅自离队，活该。“ “啪！“许氏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惊飞檐下筑巢的春燕，“你当是训黑虎骑呢林夕可是你打小定亲的姑娘！“鎏金护甲点着儿子心口，“今日不把话说清楚，祠堂的荆条等着你跪！“ 白林夕噗嗤笑出声，歪头蹭了蹭江颂宜肩头：“伯母您瞧，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说着故意跺了跺伤腿，“奕桓哥哥背我回来时，还拿战袍裹着我挡风呢。“ 江颂宜扶她在缠枝纹石凳坐下，指尖拂过白林夕发间沾着的竹叶：“我那儿有南洋进贡的玉露膏，待会让襄苎送去。“转头冲许氏眨眼，“娘，不如让白姐姐住阆华苑吧夜里换药也便宜。“ 许氏还未开口，白林夕突然搂紧江颂宜胳膊：“要的要的！跟县主住能沾仙气，保不齐明儿伤就好了！“她腕间银铃叮当响，惊得池中锦鲤摆尾逃窜。 三表姐江卿墨捏着杏脯凑过来：“颂宜偏心！上回我要宿在阆华苑看昙花，你非说床榻小。“圆润指尖戳着白林夕眉心，“这黑丫头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表姐又偷吃蜜饯！“江颂宜突然伸手挠向江卿墨腰间，几个姑娘顿时笑闹作一团。石榴红的披帛缠着月白的襦裙，在春阳下旋成朵朵木棉花。 江奕桓攥着剑柄站在廊柱阴影里，玄色披风沾着的塞外黄沙簌簌落地。他记得离家时，玉窈攥着他袖口哭成泪人，说江颂宜抢了她及笄礼上的东珠钗。如今这满院笑语，倒像是他才是外来的那个。 “咳咳！“剑鞘重重撞上汉白玉栏杆。 笑闹声戛然而止。江颂宜理了理揉皱的袖口，从襄苎手里接过缠丝玛瑙盒：“白姐姐，这是祛疤的......“ “江颂宜！“江奕桓喉结滚动着咽下满嘴黄连味。三个月前玉窈信中说，这野丫头连晨昏定省都要抢妹妹的位置。可眼前被众星捧月的少女，竟连眼风都没扫过他腰间那柄斩过敌酋的剑。 许氏突然拍案而起：“杵着当门神呢还不去祠堂给你爹上柱香！“转头又换上慈色，“林夕今晚想吃什么让小厨房炖当归乌鸡......“ 暮色漫过院墙时，江奕桓跪在祠堂冰冷地砖上。供桌上新添的鎏金香炉刻着“嘉庆县主敬献“，连父亲牌位前的长明灯都是南海鲛油——那个本该缩在角落的野丫头，如今倒是把永定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阆华苑的琉璃窗正巧漏进一缕夕阳，映得江颂宜给白林夕涂药的手指透如暖玉。白林夕忽然压低声音：“其实那日我是气不过薛姑娘的事，奕桓哥哥非要带着她......“ “姐姐。“江颂宜蘸着药膏的银勺停在半空，“永定侯府的马场够大，多个人吃饭罢了。“她垂眸掩住眼底暗涌，前世薛歆毒哑许氏喉咙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 廊下突然传来剑穗扫过珠帘的声响，江颂宜手腕微抖，玉露膏洒在百蝶裙上。白林夕却已蹦跳着掀帘出去：“奕桓哥哥来找我么“ 江奕桓盯着帘内那道纹丝不动的倩影，突然将个青瓷瓶抛在石桌上：“金疮药。“转身时玄铁靴碾碎了阶前落花，仿佛这样就能踏碎满院不属于他的欢声。 城门外青石板路上传来清脆马蹄声，薛歆攥着车帘的手指微微发白。透过纱帘望去，朱红城门上牌匾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江小将军，这里便是京城了吗“ 江奕桓勒紧缰绳转身，正看见薛歆提着素色裙摆小心探身下车。春风吹起她鬓边碎发，露出白玉似的耳垂上一点殷红小痣。他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路边新发的草芽：“薛姑娘放心，寻亲之事包在我身上。这些日子你就安心住在侯府。“ 薛歆低头绞着腰间丝绦，鸦青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实在是麻烦将军了。“ 永定侯府正厅内，许氏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指尖摩挲着袖口暗纹。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立在身侧，最右侧的江颂宜歪头把玩着腰间玉坠，杏色裙裾下缀着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娘，这位就是薛歆。“江奕桓大步跨进门槛，金丝云纹靴踩得青砖作响。少年将军目光扫过三个表姐，掠过江颂宜时喉结动了动，故意抬高声音：“在北疆救过孩儿性命的恩人。“ 许氏打量眼前纤弱女子：素色襦裙洗得发白，发间只别着支木簪，偏那双含情目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她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薛姑娘怎会孤身流落北疆“ 薛歆突然跪下行了大礼，惊得江卿芷要去扶，却被许氏抬手拦住。厅内静得能听见檐下铜铃轻响，少女带着泣音的声音格外清晰：“民女自幼随祖父采药为生，两年前胡人犯边。“她肩头颤抖如风中落叶，“祖父为护我，被那些畜生。“ 江奕桓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余光瞥见江颂宜仍在把玩玉坠，正要发作，却听空灵女声突然响起：【啧啧，这眼泪说来就来，不去南曲班子唱戏真是可惜】 少年将军猛地转头，正对上江颂宜无辜的杏眼。那嫣红唇瓣分明紧闭着，可方才声音分明。不等细想，薛歆已拭泪抬头：“爷爷临终前说父亲在京中经商，可我连他样貌都不记得。“ 许氏放下茶盏时“叮“地一声脆响：“朱莎，带薛姑娘去未央苑安置。“ “母亲！“江奕桓急急拦在门口，“那是玉窈的院子。“ “你出征三月，京中发生许多事。“许氏垂眸拨弄翡翠镯子，“郝氏如今是四皇子侧妃，上月已把嫁妆全数搬回忏思伯府。“她抬眼看向面露诧异的儿子，“未央苑离你书房最近，薛姑娘住着也便宜。“ 江颂宜忽然轻笑出声，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江奕桓瞪向这个自小不对付的表妹，却见她歪头凑近薛歆轻嗅：“好特别的香粉味儿，像是。“尾音拖得绵长，在薛歆陡然僵住脊背时话锋一转：“像是西市新开的胭脂铺“ 薛歆退后半步勉强笑道：“姐姐说笑了，我从不。“ “未央苑后墙有片桃林，这几日花开得正好。“江颂宜旋身时裙裾绽开芙蓉，“薛姑娘夜里若睡不着，推开南窗就能瞧见。“她说着突然伸手拂过薛歆鬓边，指尖勾住那支木簪：“呀，这纹样倒是别致。“ 木簪落地发出闷响，薛歆慌忙去捡，垂首时长发遮住眼底冷光。江颂宜却已蹦跳着挽住大表姐手臂：“长姐昨日说要教我打双绦，可不许赖账！“ 许氏看着小女儿背影摇头：“这丫头。“转头对薛歆温声道：“奕桓既认你是恩人，侯府自不会怠慢。需要什么只管找朱莎。“ 暮色渐浓时，江奕桓独坐书房盯着兵书出神。窗外桃影摇曳，忽然响起极轻的叩击声。他握紧袖中短刀：“谁“ “将军，是我。“薛歆捧着药盅立在月洞门下，单薄身影几乎被夜色吞没，“您今日在马车颠簸时碰到旧伤，这是新熬的。“ 江奕桓望着她腕间渗血的纱布，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弯：“进来吧。“ 薛歆将药盅放在案几上，垂首时露出后颈雪肤：“将军趁热。啊！“她突然踉跄着扑向砚台，江奕桓下意识伸手去接。少女柔软身躯撞进怀中刹那，门外突然传来银铃脆响。 “表哥真是好兴致。“江颂宜倚着门框，月光在她裙角绣的蝴蝶上流转，“需要我唤朱莎送床锦被来么“ “胡闹！“江奕桓慌忙推开薛歆，药盅翻倒泼湿兵书。薛歆跪地收拾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恍若未觉。江奕桓看得皱眉，正要说话，却听江颂宜又开口：【蠢货，人家手上早抹了凝血散，就等见血封喉呢】 他猛地攥住薛歆手腕，在对方惊愕目光中扯下自己衣摆包扎：“这些让下人收拾，你回去歇着。“ 待薛歆离去，江颂宜晃着手中瓷瓶走进来：“金疮药，要不要“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江奕桓盯着她指尖朱红丹蔻，“白日为何装作与我不相识“ 少女忽然贴近，温软气息拂过他耳畔：“因为。“她指尖轻轻划过少年喉结，“你很快就要哭着求我救命了呀“ 江奕桓剑眉微蹙，没直接反驳薛歆入住之事，转而问道：“侯府当真腾不出别的院子“ 许氏端着青瓷茶盏的手纹丝不动，神色平静地回应：“你姑母带着三位表姑娘住在西跨院，琴风院现下挤着三房姑娘。要说空置的——“她吹开浮沫轻啜一口，“倒是有几处破败的院落，可薛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侯府岂能让贵客住漏风漏雨的屋子“ 江卿芝捏着帕子的指尖发白。分明前日还见下人洒扫过竹影轩，那处临着荷塘最是清凉，这会子倒成了“破败院落“。她瞥见母亲眼底的冷光，突然明白这是要断了兄长接回江玉窈的心思——未央苑若住进旁人，江玉窈便再难踏进侯府半步。 “妙啊。“江颂宜倚着雕花椅背，瞧着许氏三言两语堵死江奕桓退路，【啧，在江奕桓心里头，到底是亲妹子金贵，还是救命恩人要紧呢】 “江颂宜！“江奕桓突然拍案，茶盏在紫檀木桌上震得叮当响。他方才分明听见这丫头阴阳怪气，抬眼却见她正悠闲地剥着葡萄，绛红汁水染得指尖艳如蔻丹。 江颂宜慢条斯理将果肉送入口中，翻了个白眼：“兄长这是得了癔症平白无故唤我作甚“ “你方才心里骂我！“话一出口江奕桓就后悔了，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自打半月前在战场被毒箭所伤，醒来竟能听见这死丫头的心声，偏生当着众人面又无法说破。 “江大公子好大威风。“江颂宜抽出丝帕擦拭手指，绯色裙裾掠过青砖地，“我朝律法可没写着腹诽要治罪。“她忽而逼近两步，发间金步摇垂珠晃得人眼花，“倒是您，既不认我这个妹妹，摆什么兄长的谱“ 三姑娘江卿画急得去扯姐姐衣袖，却见江颂宜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摆了摆。江卿芝会意，将两个妹妹按回座位——她们这位长姐与大哥斗法，向来不喜旁人插手。 “你说得对。“江奕桓怒极反笑，玄色箭袖扫落几粒葡萄，“我江奕桓的妹妹，唯玉窈一人。“ 正厅陡然寂静，连穿堂风都凝在十二扇紫檀屏风间。许氏指节叩在案几上的脆响打破僵局：“桓儿，莫忘了你父亲临行前的嘱咐。“ 江颂宜闻言挑眉，忽然抚掌轻笑：“母亲，女儿倒想请教——咱们江小将军现居几品“ 这问题把许氏问住了。她这些年打理中馈、照管女儿们已是劳神，哪还记得清前院那些官场文章。正迟疑间，江奕桓已昂首冷笑：“昭勇将军，正三品。“ “哎呀！“江颂宜故作惊讶地以袖掩唇，“这可巧了，女儿上月刚得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嘉庆县主。“她特意将“正二品“三字咬得极重，杏眼弯成新月状，“按规矩，江将军是否该给本县主行礼“ 江奕桓额角青筋直跳。那日父亲八百里加急请封的折子送到边关时，他还当是给玉窈求的恩典，万没想到竟是给这冤家！此刻被她拿品阶压着，偏生礼法森严无从辩驳，只能梗着脖子瞪向许氏。 “颂宜说得在理。“许氏慢悠悠拨动佛珠，翡翠珠子碰出清越声响，“桓儿，见过嘉庆县主。“ “母亲！“江奕桓霍然起身，腰间佩剑撞得案几摇晃，“我这官职是实打实的军功换来的！“他指着江颂宜鼻尖，“她不过仗着父亲...“ “江将军慎言。“江颂宜截住话头，葱白手指推开寒光凛冽的剑鞘，“您这昭勇将军的封号，难道不是父亲用黑虎骑的兵权换来的“她故意学着他昂首的模样，露出纤细脖颈上御赐的东珠项链，“再说了，您见着安阳长公主时，莫非，也敢问'你的封号不过是靠投胎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