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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刚亮,营地外的风还带着夜里的凉意。沈知微站在马车旁,女官将深青色官服为她整好,腰带扣紧,御赐令牌挂在左侧。她抬手把发髻上的铁簪换下,白玉簪插进乌发,动作平稳。 她没有说话,翻身上马,缰绳一拉,马蹄踏进营门。 流民营里火把已灭,灰烬散在泥地上。昨夜值守的兵卒见她进来,立刻让开道路。赵九还没露面,但账房帐篷前站着几个穿粗布衣的男子,眼神飘忽,手按在腰间。 沈知微翻身下马,两名佐吏抬着两张桌子跟上。一张摆上钦差呈报的六千人流民名册,另一张放着从地窖取出的真实账本——庚字三十七号。 她站上高台,声音不高,却传遍整个营地:“今日点名,按实录发放口粮。”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抬头,有人挤向前。 她翻开真账,开始念名字。 “李大山。” 一个老汉应声出列。 “王氏,带两子。” 一名妇人抱着孩子走出来。 一个个名字被叫出,三千六百人陆续站到台前。剩下的名字无人回应。风吹过空荡的场地,回音清晰。 “陈文远。”她再念。 没人答。 “周全。” 依旧沉默。 台下有人交头接耳。一个男人突然喊:“我们明明有六千多人!你们少发一半粮!” 沈知微抬眼,看向角落。那人身形壮实,穿着普通流民衣服,但靴底干净,不像走长路的人。 她不动声色,继续道:“朝廷拨银百万,购米十万石。若每人每日半斤,可撑百日。可上报六千人,实存三千六,余粮何在” 没人回答。 账房帐篷帘子掀开,钦差周秉义走了出来。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强撑镇定走上前来,拱手道:“皇后特使,此账来历不明,恐有伪造之嫌。下官奉旨而来,岂会虚报” 沈知微看着他:“那你敢对天发誓,所报人数属实” 周秉义顿了一下:“自然。” “好。”她合上真账,“那就请你在所有人面前,打开你自己的登记册,当众核对。” 周秉义眼神一闪:“我的册子……已在途中遗失。” “遗失”她冷笑,“那地窖里的庚字三十七号,是谁放的” 人群哗然。 周秉义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大吼:“此人冒充皇使!私藏假账!意图吞没赈粮!大家别信她!” 话音未落,几个壮汉冲出来,撞翻粮车,抓起米袋就砸。一人点燃帐篷,黑烟腾起。混乱中,有人推搡老弱,小孩哭喊,场面失控。 沈知微迅速退到高台边缘,将真账塞进女官怀里:“守住南门,等援兵。” 女官点头,带着两名佐吏快步离开。 她自己站在原地,面对冲来的暴民,没有后退。火光映在她脸上,她盯着周秉义:“你可知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周秉义喘着气,眼里全是慌乱:“我……我是奉命行事!你动不得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如雷滚地。 营地东门猛然被撞开,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冲入,甲胄鲜明,长枪列阵,瞬间封住四个出口。马匹嘶鸣,蹄声震地,暴乱者吓得四散后退。 为首的骑兵统领面覆刀疤,手持令旗,一声不吭,挥手示意部下围拢。 秩序开始恢复。 沈知微站在高台上,看着这支突如其来的队伍,心里明白——是裴砚来了。 果然,下一刻,营门外脚步沉稳。 玄色大氅扫过地面,裴砚走进来。他未戴冠冕,也没穿龙袍,只一身墨色常服,腰束玉带,步伐坚定。身后跟着两名近卫,无一人言语。 所有骑兵单膝跪地,齐声道:“参见陛下!” 营地瞬间安静。 流民跪倒一片,连那些闹事的人也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裴砚走到高台前,仰头看她。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颔首。 沈知微走下台阶,站在他身侧,没有跪拜。 裴砚转头对统领下令:“拿下带头闹事者,封锁营地,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统领领命,带人扑向周秉义。 周秉义想跑,却被两个骑兵拽住手臂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喊:“我不是主谋!我只是执行命令!上面有人……” 裴砚冷冷打断:“朕的江山,不容鼠辈。” 周秉义嘴唇颤抖,不再说话。 沈知微低声对裴砚说:“真账已取,证据确凿。他背后之人,迟早会浮出水面。” 裴砚点头:“你处理得很好。” 她垂眸:“臣妾只是替陛下清路。” 裴砚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他走上高台,环视全场。所有人都低着头,营地只剩下风声和马匹轻响。 “自今日起,江南赈务由皇后特使全权督办。”他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凡阻挠救灾、贪墨赈银、煽动民变者,不论身份,一律斩首示众。” 底下无人敢应。 他又说:“流民按实名登记,每日凭票领粮。工部即日起招募修堤民夫,男丁每日供两餐,完工后另发米粮。” 人群中有老人颤声叩首:“谢陛下……”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很快,整片营地伏地行礼。 沈知微站在台边,看着这一幕。 火还在烧,但已被控制。骑兵列阵四周,像一道铁墙。 裴砚走下台,站到她身边。 “你一夜未睡。”他说。 “事情没完。”她答。 “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先审周秉义。他不会一个人做事。” 裴砚点头:“我留三百骑兵归你调遣。统领姓严,是我亲信,听你号令。” 她看向那名刀疤脸的统领。对方朝她微微抱拳。 “多谢陛下。”她说。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问:“昨夜送信的人,是你派的” 她抬眼:“是。” “信里写了什么” “我说,江南水深,臣妾恐单线难支,盼君一顾。” 裴砚嘴角微动,没笑,但眼神松了些:“你终于学会开口了。” 她没答。 远处,骑兵正在押解闹事者。周秉义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一名佐吏拿着火漆印,准备封存账本。 沈知微往前走了几步,看向营地深处。 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门半掩着。昨晚文书就是从那里进入地窖的。 她记得地窖的位置。 “严统领。”她回头,“派人守住房子,别让人进去。” 统领应声而去。 裴砚站在原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风卷起她的衣角,白玉簪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她走到关押周秉义的地方,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你说奉命行事。谁的命” 周秉义避开视线。 她又问:“除了你,还有谁参与分账地方官豪强还是……宫里的人” 周秉义嘴唇抖了抖,仍不说话。 沈知微站起身,对押解兵士说:“关进临时牢房,单独看管,不准任何人探视。” 兵士领命。 她转身欲走,忽然听见周秉义低声说了一句:“密道……不止一条。” 她停下脚步。 回头看他。 周秉义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以为……你拿到的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