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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老郡王那句“林家女”、“逆案”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无数道目光，惊疑、怜悯、幸灾乐祸、冰冷审视，齐刷刷钉在殿中那抹湖水绿的身影上。 萧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血液几乎凝固。她强迫自己挺直微颤的脊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完了吗就要折在这里了吗不！绝不能！ 高座之上，皇帝面沉如水，目光如炬，扫过安郡王，最终落在萧瓷身上，带着帝王的威压与审视。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住，眉头紧锁。 “陛下，娘娘明鉴！”萧鼎天猛地出列跪倒，声音紧绷惊怒，“小女年幼，其生母林氏之事早已了结，与此女并无干系！安郡王酒后失言，惊扰圣驾，臣惶恐！”他伏下身，心头惊涛骇浪，最惧之事竟在这要命关头发生！ 安郡王似才醒悟，醉眼惺忪地嘟囔：“老夫…就是瞧着像，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一个清朗慵懒的声音响起，打破死寂。众人望去，只见谢流云把玩着琉璃杯，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安王爷，您这随口一说，可是要逼死人的。太后娘娘千秋寿诞，见血光怕是不吉吧指着国公府小姐说像逆犯，可有实证”轻飘飘一句，将“失言”拔高到“构陷勋贵、冲撞寿宴”的高度。 安郡王酒醒大半，脸色煞白：“谢世子！休要胡言！老夫绝无此意！” 皇帝目光扫过谢流云，未置可否，殿内气氛却愈发微妙。 就在这当口，萧瓷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父亲和谢流云只能暂缓，破局终须靠自己。她再次缓缓跪伏，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压抑的悲愤与委屈： “陛下，娘娘容禀。”她抬头，眼眶微红，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清亮目光直视御座，“安郡王所言…并非全然虚妄。臣女生母，确系林氏婉卿。” 满殿再次哗然！她竟承认了！ 萧鼎天惊愕望去。萧景珩拳头攥紧。沈氏母女几乎掩不住嘴角恶毒笑意。 然而，萧瓷话未说完。 “臣女自幼深知母亲身份敏感，故谨小慎微，从不敢行差踏错半分，唯恐玷污门楣，辜负父亲养育之恩。”声音渐稳，带着令人心酸的坚韧，“母亲之事，臣女年幼，所知不详，不敢妄议。但臣女深知，陛下与娘娘圣明烛照，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她巧妙地将自己从“逆党之后”摘出，塑成因母之事战战兢兢、却坚信皇权公正的可怜女儿形象。 旋即，她话锋陡转，声调提高，带着决绝：“臣女不知何处得罪于人，竟惹得他人不惜在太后千秋宴上，以如此阴损手段接连陷害！” 众人一怔。 只见萧瓷猛地指向地上死透的虎头蜂：“方才这蜂虫直扑臣女面门，绝非偶然！臣女衣裙之上，事前竟被人暗中涂抹了吸引蜂虫之物！若非臣女幼时在乡下庄子见过虫蚁，情急反应稍快，此刻早已面目全非，惊扰凤驾，罪该万死！” 她又抬臂，展示衣袖内里新缝的结实线脚：“不止如此！臣女这件新制宫装，腰腹内衬缝线亦被人恶意剪断大半，只需稍大动作便会崩裂开裂，令臣女当众衣不蔽体，失仪获罪！” 每说一句，众人脸色便变一分。林家旧事是陈年阴影，这眼前两桩阴毒算计，却是实打实破坏宫宴、其心可诛的恶行！ “竟有此事！”太后脸色彻底沉下。老人最忌喜庆日子有人行魑魅勾当。 皇后眉头紧蹙，看向萧瓷的目光多了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她执掌六宫，厌极后宅阴私。 萧瓷重重叩首，声哽咽却字字清晰：“臣女人微言轻，自知不讨喜，却万万想不到有人恨我至此，不惜在陛下、娘娘面前行此恶计，罔顾国法宫规！臣女受辱事小，冲撞寿诞，玷污宫廷，万死难赎！求陛下、娘娘为臣女做主，严查此事，肃清宫闱！臣女……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以退为进，将个人委屈拔高到藐视皇权、破坏宫宴高度，瞬间将自己置于受害者和维护宫廷尊严之位。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承认无法改变的生母事实，又将焦点成功转移到眼前确凿陷害，更直接向最高统治者求取公正！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被这反转和萧瓷冷静清晰的控诉惊呆。 这哪还是怯懦卑微庶女分明是心思缜密、言辞犀利、胆识过人的女子！ 萧景珩看着殿中跪得笔直、仿佛发光的妹妹，心脏狂跳，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复杂情绪席卷了他。她竟在御前，撕开了一切！ 萧鼎天眼神复杂到极点，震惊、担忧，更有说不清的悸动。像，太像她母亲了…不，甚至更耀眼夺目！ 谢流云眼底笑意加深，饶有兴味。果然没失望，这小狐狸，爪子利得很。 顾怀舟垂眼，袖中手微松，心底为她松了口气，涌起敬意。绝境中迅速抓住生机，反击漂亮，绝非寻常女子能为。 “陛下，”皇后率先开口，声温和却不容置疑，“若此女所言属实，那今日之事便绝非简单失仪。在臣妾与太后娘娘眼前行此龌龊，绝不能轻饶。当立刻查验真伪。”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众人，定格萧瓷：“准。顾太医，查验蜂虫及衣物。” “臣遵旨。”顾怀舟出列，快步上前。仔细检查死蜂，又请萧瓷示意衣物可疑处。捻起袖口内衬粉末轻嗅，查看腰间缝线。 片刻回禀，声清晰镇定：“启禀陛下、娘娘，此蜂确为凶猛虎头蜂。萧三小姐衣袖处有极淡蜜蜡与花蜜混合残留，极易吸引蜂虫。其衣裙腰内侧缝线有多处被利器划断后重缝痕迹，新线旧线迥异，若非极小心加固，确易崩裂。” 事实俱在！ “岂有此理！”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龙椅，“竟真有人如此大胆！查！彻查！今日经手衣物、接触席位者，一个不许放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泰和殿瞬间跪倒一片，人人自危。 沈氏母女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几欲瘫软。 发泄完怒意，皇帝目光重回跪得笔直的萧瓷，眼神已不同。审视、欣赏，更带帝王对有用之才的考量。 “萧氏女。” “臣女在。” “你受委屈了。”皇帝声缓和，“临危不乱，洞察入微，陈情有条不紊，更顾全大局，未让宵小得逞，惊扰太后，保全皇室颜面。你，很好。” 短短几句，如惊雷炸响众人心！陛下亲口夸赞！赦无罪，更肯定其品行能力！ 太后亦温和接口，目带赞赏：“确是个伶俐孩子。受此大冤屈惊吓，还能镇定缜密，实属难得。陛下，该赏。” “母后所言极是。”皇帝颔首，“萧氏女萧瓷，性行温良，聪慧敏捷，顾全大局，赐南海珍珠一斛，云锦十匹，玉如意一对，以示抚慰嘉奖。” “臣女，谢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隆恩！”萧瓷压下汹涌心潮，规规矩矩叩首谢恩。她赌赢了！不仅化解危机，更赢得帝后最初最重要的印象分！ 此刻，所有看向萧瓷的目光彻底改变。轻视鄙夷尽去，代以震惊、探究、敬畏，甚至一丝讨好。谁都明白，经此一事，这位国公府三小姐，再非昔日任人践踏庶女！她已御前扬名！ 萧瓷缓缓起身，垂首归座。能感到萧景珩灼灼目光，谢流云玩味注视，身后沈氏姑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 寿宴继续，丝竹再起，却难复初时氛围。人人心中波涛暗涌。 宴席终了，萧瓷随人流出泰和殿，恍如隔世。秋阳照身，驱不散心底寒意疲惫。 “三妹妹。”低沉声自身后响。 萧瓷驻足回身，见萧景珩立不远处，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干巴巴道：“…回去吧，父亲在前头等着了。” 萧瓷微颔首，无言跟上。 马车轱辘碾过宫道。车厢内，萧鼎天对垂眸静坐的女儿良久，长叹一声，声带疲惫与一丝愧疚：“今日…你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 “谢父亲关心。”萧瓷轻声应，心无多少波澜。迟来关怀，与今日惊险相比，太微不足道。 回至国公府门，白月红着眼圈扑上：“小姐！您可算…”见后方脸色铁青的萧鼎天与萧景珩，立刻噤声。 萧瓷拍她手，示无事。 正欲入府，一辆华车缓停不远处。帘掀，谢流云俊美带笑脸露出。他未下车，只隔段距离，对萧瓷方向举了举手中娇艳红芍药，慵懒眨眼，唇角勾意味深长弧度。 帘落，车驶离。 萧瓷微怔。 何意 未及细想，一穿灰短打小厮低头快步擦身而过，似寻常路人。交错刹那，极细微声飞快钻入耳中： “小心…簪子。” 声瞬逝，小厮脚步未停，消失街角。 萧瓷猛地驻足，心脏骤紧！ 簪子老国公所赠白玉簪 那人是谁！敌友这警告…又意味什么 刚脱宫廷惊涛，新危机似悄然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