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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地点定在清元寺,明筝有些犹豫,可见伙伴们极致极高,她又不忍扫了兴。这回她打定主意不离开女伴们,总不会再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这般想着,心里稍安。
坐在山顶的凉亭里,远近风景尽收眼底。明筝饮着茶,跟乔、张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约莫两刻钟后,张姑娘带着婢子前去更衣。
乔姑娘靠过来,勾着明筝的手臂低声道:“阿筝,你二姐的婚期定了没有?听说吴公子常常上门,为人怎么样?和气吗?生的俊不俊?”
明筝答:“人我未见,不过瞧爹娘的反应,应当是个不错的人,婚期定下来了,在明年春天,二姐开始备嫁,娘不准她出门了。你呢,瑞芝?要进宫了,紧张吗?上回采选,你见过皇上了吗?”
乔姑娘长长叹了一声,将头贴靠在明筝肩上,“我哪有那个福气?三轮选秀,皇上一回面都没露,前两关只是御前的掌印公公和尚宫姑姑们定夺,后来的主选换成了梁贵妃,梁贵妃夸我仪态不错,也不知该不该高兴。你知道的……”她声音压得更低,贴在明筝耳畔道,“我想见的人是皇上……后日就要进宫了,连皇上金面还没瞧过,心里总是不安。”
哪怕是要进宫伺候,也盼着将要陪伴的那个人,是合眼缘的。
明筝宽慰她道:“皇上龙章凤姿,风采常人难匹,你担忧什么呢?入宫后加倍小心勤谨,只要不出错,凭你的家世,谁也不能轻视了你去。放宽心,瑞芝。”
侧旁山石后,陆筠轻哂。
他在此有一会儿了,适才就想走,怕反而惊动了亭子里的人,才耐到此时。听得匆匆的步声传来,适才那张姓姑娘去而复返。
“阿筝,瑞芝,你们猜我在下面遇见谁了?”
“谁?”乔姑娘笑道,“莫不是王太太也来了?”
王太太乃是张姑娘未来婆母,被女伴打趣一句,张姑娘羞的满脸通红,啐了声道:“乔瑞芝,你别胡说八道!”
转过头对着明筝道:“我瞧见承宁伯府的梁世子啦。”
见明筝未曾动容,张姑娘含笑解释,“阿筝,你难道不知道他?京中各家公子里头,顶数他最俊美,‘东梁北赵’之说如此盛名,你当真不知道?”
明筝对这四个字略有耳闻,“东梁,就是梁世子?”
乔姑娘接过话头,“可不是?你怎么能不知道?梁家地处京都东,赵柘赵小郡王住在京都北,这两个人,一个文一个武,都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明筝笑起来,“瑞芝,你知道的真多。”
这话分明是揶揄,气得乔姑娘伸手来打她,明筝后退一步,绕柱躲了过去。乔姑娘跺脚道:“文缳她也知晓啊,怎不见你笑她?”
明筝道:“我可不敢,王伯母常来我家,万一她要给文缳出头,我岂不就惨了?”
说得两个姑娘都笑着来捉她。
笑声远远荡在山间,轻风吹送着花香,山顶的青草浮起微微碧浪,那是明筝人生里一段珍贵的、不知愁苦的年华。
后来陆筠回想这几番巧合的遇见。大抵命中早有定数,要把她送到他身边。
他不知是第几回偶遇开始有意的注意她,了解她。
也不需刻意制造机会,她总是恰好出现在他左右,时而隔着树丛,隔着花墙,隔着数丈的距离。
他在茶楼远眺,一垂眸,就见她头戴帏帽被搀下马车。
姑娘虽还年幼,已颇具倾城之姿,一段细腰引得多少京中公子侧目回眸。
她年岁还轻,家里忙着给二姐备嫁,还没开始着手考虑她的终身。
也顺势给陆筠留下了更多可以了解她的机会。
郑国公府的堂会,她随母亲去了。他被请到内堂去给老太太行礼问候,隔着一条长廊,远远见着她,在为两个起了争执的姑娘劝架。
跟同龄人相比,在外她总是显得更沉稳端庄。
但他也知道她的另一面,笑起来弯着眼,像个孩子,也会揶揄也会玩笑,也是个再纯粹不过的女孩子。
他总想找到她“假惺惺”的罪证,也许某日寻到她什么错处,他就不会在夜深人静时,总是想到她的笑、她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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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有几回分明感知到了。
常常有束目光,穿过人丛朝她望来。
纷扰的长街,热闹的集会,她轻纱遮面,不敢太过流连,人群中偶然也曾朦胧望见一个影子,见那行迹稍稍与梦中那人重叠,她就不敢在多瞧一眼。
她怕见到他。
怕窘。
一面之缘的男子,被她如此惦念,睡梦中百般缠绵,那些她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亲手示范给她……
虽然有些朦胧,断断续续也不连贯,那些画面是无序排列的闪回。她只隐隐知道,他们做着夫妻之间的事,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至于旁的,无法知道更多。
要如何解释,自己如入了魔障一般的想他。
仿佛前世记忆,又怕只是自己无端的妄念。
明筝消瘦了。夜里不敢睡,醒来时常发呆。
大夫问她是否“多思多梦”,明筝倏地脸涨得通红,摆手道:“没有,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明太太满脸狐疑,不懂为何女儿要与大夫说谎。那副神态,明显是心虚不是吗?虽然她聪慧,总能很好的遮掩情绪,但她毕竟还年幼,瞒不过明太太。
夜里明太太跟明大人唠叨,“三丫头不知怎么了,自打清元寺回来,镇日魂不守舍,像有心事了。”
明大人翻了个身,叹道:“孩子大了,难免。”十四五岁年纪,该说亲了。可明筝的性子,不像是会自己偷偷去结识人的。
明太太道:“不会是在山上冲撞了什么吧?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实在蹊跷,我想再去清元寺,找主持大师想想办法。”
明大人知道妻子的性子,不叫她得偿心愿,她就会一直记挂。“那你就去,多带些人手,护好自己和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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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公府里一场吵闹刚过。
老太太六十大寿,陆二爷硬把陆世子从山里接了回来。老国公与他父子大吵一场,惹哭了老太太,一场好宴不欢而散。
晖草堂房门紧闭,陆筠把自己关在里面。那些喧嚣都听不见了,耳畔清净下来,可心还是乱的。
他的家,好像一直都不美满。
他也曾在佛前发过愿,希望父亲能回来,哪怕不理睬他,至少团圆佳节之日,他能坐在那张属于他的椅子上。
母亲已经故去,他追不回她。父亲还在生,他想挽留住他,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免叫祖母常常流泪。
他心里其实是很羡慕那个女孩的。
有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姐姐,有个性格爽朗又极疼女儿的母亲。明大人对待子女是否严厉他不知道,但至少明大人每天回家,一家团圆,那是他企盼不来的幸福啊。
他从降生就活在父母亲的痛楚和吵闹声中。
他对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曾有一段,是母亲抱着他,把一块儿御赐的玉如意打碎,母亲流泪告诉他,“阿筠,这世上情爱不值得期待,你要对自己好,不要爱上、不要爱上任何人。”
那时他三四岁,连记忆都是模糊的。
渐渐他长大,明白父母的不和睦是源于被家族强行撮合的这段婚姻。
宫里下旨那日,父亲的心上人负气远走。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父亲不敢抗旨。虢国公府世代忠臣,岂能抗旨。
公主降嫔,何其荣耀,何等恩宠。
新婚夜,公主府不召见,驸马爷不请觐见,夫妻俩头日不曾圆房,第二夜驸马出城去追心上人,遇伏伤了膝骨。
是从那时起,父亲的腿伤反反复复,一直不好。天冷天阴,痛楚难当,瞧过多少太医都不见好转。
陆筠猜测,也许是从那时起,母亲的态度有些松动了吧?
他也只是听人复述过去的那些事,更年幼的时候,他总是缠着嬷嬷说父母的事给他听。
驸马伤重不愈,太医说会落下明显的残疾。从那时起,他歇了所有心思,什么情爱,什么前程,他觉得自己都不配再拥有。
颓败的男人激起了女人可笑的同情心。
那个原本不情不愿嫁进门的淮阴公主,对这个男人动情了。
她派人照顾他,偶然也会自己来瞧他。
当面绝口不提那些委婉好听的关怀之语,反讥讽他说她是来瞧他笑话。
两人都年轻,意气用事,分明关心,说出的却不是那回事。
他正处于人生低谷,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他却也忘了,她本就是金枝玉叶,从来都是别人哄她敬她,何曾轮到她对男人好言好语低声下气?
总是争吵,总是不欢而散。
至于那次“意外”是怎么开始的呢?
在驸马看来,那是一次彻底的反抗和发泄吧?
他醉了酒,从酒楼被她的人扶回来。她刚洗过澡,穿着华贵的浮光裙,赤足拨开帘子,蹲下来提着他的耳朵指责他的颓废无用。他被她说的烦了,只想堵住她的嘴……
洁白的狐皮褥子上染了几朵淡淡的红。
在淮阴心目中,无疑那是夫妻关系破冰的开始。她对他生出小小的期待。
可他处理得太糟糕了。
他消失、逃避、躲着不见人。
他忽视她的眼泪折辱她的自尊。
她是金枝玉叶,从来心气高傲。
她本就不想嫁给他,可却是她先动心,又是她被玩弄抛弃。
就在她最难过的这段时光,她突然发现,自己有孕了。
城中最热闹的酒楼里,驸马一洒千金,彻夜买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