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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冬月，不知道是不是烧炭过多的缘故，整个府里的上空都灰蒙蒙的。 这一日，早上起来天气暗得更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半前晌的时候，挥挥洒洒地飘起了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下了雪，清新水气暂且压下了烧煤的污浊烟气，远处的天空，看得透亮了些。 冰沁沁的雪花飘在鼻端，带着冷香，一扫灰暗的低气压，让人神清气爽起来。 “把路面上的石子树枝略扫一扫，便回屋子去吧。”刘嬷嬷对粗使丫鬟们说。 四房院子这些小丫头，最让她省心，不似别的院子，大多都是家生子，日日盼着攀高枝，干起活来惯会偷奸耍滑。 表功劳的时候，那就像来了一帮家雀儿，叽叽喳的让人头疼。 打架生事，更是常有的事，但四房这些丫头们却是极为听话，干起活来也不偷懒。每日来四房这边查访查访，心情都能好些。 “你们是个好的。”刘嬷嬷看小满和小桃认真的扫着路面，心想外头采买的也未必都不好。 远远的罗嬷嬷手里拿着一个帖子走了过来。 “哎哟，刘姐姐，如何这个天气还在外头站着，快进院子里喝杯热茶。”罗嬷嬷走到近前，笑着打招呼。 “快不用了，下了雪，我还得各处看看，嘱托嘱托，就不劳烦你了，下回，下回定来讨杯茶吃。” 刘嬷嬷客气了几句走了。 她是真有事，下了雪，她得把内院都走一走，看看哪里容易滑，哪里容易积雪，把那些惫懒的婆子丫鬟子都叫起来，清扫干净。 哪些房舍有被压塌的风险，也都得预先看看，有问题的，赶紧着人打扫、修缮。 若是因着雪压塌了房，丢了下人的性命，在京城里丢人不说，在这节骨眼上，意头也不好。 罗嬷嬷心中有事，也不再强留，赶紧往院子里去了。 进了院子在垂花门前扑了扑身上的雪花。 “嬷嬷回来了”水月帮着掀起了正房前挂着绣有麒麟滚绣球图案的棉布门帘。 罗嬷嬷点一点头，进了屋子。 屋里拢着三四个炭盆，盆里烧着几片秋下时晒干的橘子皮，暖意里带着一股清洌的香气。 四夫人现如今闻不得任何熏香的味道，只有这橘子皮的味道能让她安安神。 此刻她正坐在桌前看着账本，手里握着毛笔，时不时的记上一笔账目。 她本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当了官家太太后，便不再用，怕丢了身价。硬是练了在心中演算的本领，便是再大的数目，她凝神算上一遍就无误。 四少爷正和小星在屋子里翻绳，时不时咳嗽一两声。 一会儿子功夫就问了小星十来个问题：“为什么下雪了，这么多雪花都是同个娘亲吗雪花落在地上被人踩了疼不疼啊之类的。” 四夫人面前，小星哪里敢胡说，只好哄着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四少爷，该你翻了，你看看你翻个星星好不好” “小星姐姐，我们出去玩吧，去堆雪人吧”四少爷不依不饶。 “刚刚下雪，地上滑，可不能出去。”小星说：“翻绳多好玩，你看，奴婢还能翻个房子呢，四少爷看像不像” 哄孩子哄得鼻子尖都出汗了，但还是不能让孩子满意。 “我不想玩这个了。”四少爷拍下了小星手上的翻绳，跳上矮塌，往娘亲这边跑来。 四夫人捏了捏鬓角，不要说小星了，她都被吵的心烦。 “芮哥慢一点，小心碰到了娘亲的肚子。里面还有小弟弟呢。”罗嬷嬷慌忙拦下小牛犊一样冲撞过来的四少爷。 “娘亲，我想出去玩。”四少爷在罗嬷嬷怀里扭成了一根小麻花。 “芮哥儿乖，你不要闹嬷嬷，嬷嬷年岁大了，经不住你这样。现在外面天气冷，你咳嗽还没好利索，出去了，发起烧来可如何是好，听娘的话，和小星姐姐再玩一会儿子可好”四夫人柔声哄道。 “不要么，娘亲，我不咳嗽了，我都好了。我不想翻绳，我想出去玩。”四少爷闹腾。 “小姐。”罗嬷嬷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封烫金的帖子递了过去。 “恩源大师回信了”四夫人立刻接了过来。 “终于是回了。”罗嬷嬷点头，眉眼带笑。 “如何芮哥这孩子气口弱，离了二胡家的，病了小半年。大师说是二人相生相克，这次可得好好看看，不然再来一回，我这心口可受不了。” 四夫人边说边翻开帖子看里面的卦辞。 “我们四少爷，小小的人，重情重义。话还说不利索呢，也知道奶娘病了，知道心疼奶娘。”罗嬷嬷半蹲在地上，轻搂着四少爷。 四夫人点头：“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这么小个小小的人儿，竟然啥都懂。饭也吃不下，竟然就病了。咦” “怎么了可是犯冲，不应当啊，如是犯冲，倒也没必要专程让人送一份封辞过来。”罗嬷嬷一惊，抱起四少爷，到了四夫人的案几前。 四夫人看了眼屋里的几个丫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说：“和芮哥相宜。命格不错，是个长寿有福的。” 罗嬷嬷一听，长舒一口气，“那便着日让小满进四少爷的院子吧。” “再等些时日吧，待宣哥儿那边有了计较，把柳玉发嫁了，再把她提上来。不然芮哥儿院子里的丫头数就超了。” “便不用公中的银子发月钱好了吧，多一个又如何！”罗嬷嬷抱怨。 “嬷嬷。”四夫人轻斥，复又觉得让她在丫头面前略失脸面，又找补道：“我们初来乍到，对府中尚不熟悉，婆母、大嫂、二嫂的性子我还没摸得清楚，不要轻易坏规矩，四爷还等着补缺留京呢，这段时日还需处处小心着些。” “是我妄言了。”罗嬷嬷赶紧认了个错。 “奶娘，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心疼芮哥。”四夫人笑着拍了拍罗嬷嬷的手。 随手把写着：坤道厚载，可致家门昌炽，里闾生辉，有黄裳元吉之象的卦辞放进了一只锦盒里，藏了起来。 罗嬷嬷笑了，拉着四少爷的手说：“芮哥儿，咱们回院子里去，嬷嬷给你讲个古，你睡一觉可好” 芮哥扭了一会儿说：“我要听个新鲜的。” “嗯，新鲜的。”罗嬷嬷向四夫人露了个苦脸儿，上哪儿整那么多新鲜的古啊。 四夫人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算账。 小星抱上四少爷，跟着罗嬷嬷退了出去。 冰兰上前说：“太太，您上塌上歇歇吧，别一会儿腿又肿了。” “也罢。”四夫人点点头上塌歇着去了。 小满和小桃两人跺着脚回了屋子。 “这屋子里咋比外面还冷啊”小桃哭丧着脸说。 小满赶紧去隔壁换了块烧着的炭回来点火盆。 “小草又跑哪去了，下雪天也不怕摔跤。”小桃搓着手说。 “不知道呢，别管她了，你把被子拿到火盆边烤上一烤，我去大厨房拎些热水来。”小满说。 小桃点头，抱了自己的被子坐在炭盆边，“还好，刘嬷嬷发善心，下午不用出去支应了。” 小满心想，这种天气，还在外面支应，这半大的孩子，生了病可不一定能扛得过去，那就损失好几十两银子了吧。 她到大厨房找到三丫，要了一桶热水，回去之后泡泡脚，人能舒服点。 “三丫，你见小草了吗”小满问。 “去找秋莺玩了。”三丫搓着手说。 “你家那边来信儿了吗”小满问。 “没有。”三丫摇了摇头，“这个冬天也不知道我娘能不能撑过去。” “肯定能，你不是捎了七百钱回去吗你娘吃了药就能好了。”小满安慰她。 “小满姐，你借我的钱，我尽快还你。”三丫无意识地挠着手上的冻疮。 三丫要捎钱回去，小满借了两百钱给她。 “我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不用着急。”小满赶紧说，实际上她泥罐子里的钱已经见底了，但是花钱的地方却到处都是，冻疮膏，换炭，买些针线碎布做内衣和袜子，哪哪儿都要钱。 三丫笑了笑。她知道小满说的是假话，她已经在努力帮别人浆洗衣服挣钱了。 小满拎着热水回了院子。 “哪个王八蛋生儿子没屁眼，老了没男人要的东西偷我的燕窝，给老娘吐出来，不然我告诉刘嬷嬷。”小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夹道院。 小满险些把手上的水桶倾到地上。 夹道院中的房门声吱吱作响，但无一人出门来看。 小草不依不饶，叉着腰站在院中还要再骂。 ”小草，我这桶太重了，烦你来帮我拎一下。”小满招呼她。 小草涨满的旗鼓被忽然打断了节奏，三而竭了。 她嘟着嘴小跑过来，委屈万分：“小满，我给你们煮了燕窝，就回屋拿了条手绢的功夫，再回来就啥都没有了，连锅都丢了。我要去告诉刘嬷嬷，院子里有小偷。” 小草越说越起劲，就想出院子。 “先帮我拎进去屋去吧。”小满哄她。 小草扭了扭，还是拎着一边的木把手，帮着小满把水桶拎进了屋子。 小桃早就开着门等在屋里了。 放她俩进了屋，赶紧关严了门。 “你作什么死！哪来的燕窝，你什么身份，配得上吃燕窝吗，你诈唬什么！”小桃不顾她的脸面了，直接呵斥她。 “谁说小丫头就不配吃燕窝了，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想给你们俩尝尝，你还说我。”小草瘪着嘴梗着脑袋。 “没说你不配。”小满把水倒进洗脚盆里，准备洗脚，“但是老话不是说了吗财不露白，燕窝这么好的东西，咱们悄咪咪的吃就行了。” “不是没吃着嘛，气死我了，我专门给你俩带回来尝尝的。”小草丧气的几乎要落泪了，一再地唠叨。 看着她这样，理应是感动再加感谢上她几句的。 但小满和小桃互看了两眼，这话谁也说不出口。 一个月挣200月钱的小丫头，从哪里得来的燕窝！ “你给我说老实话，燕窝从哪里来的不是--不是偷的吧”小桃想了想还是张了嘴。 她毕竟年岁大一些，对于这两个小的，还是有些看护之意的。 “才不是我偷的，是......。”小草不服气地高声说了句，复又咽下了后面的话。 “谁给你的”小满把脚泡进了水盆里，舒服的吟哦了一声。虽说水已经不算太热了，但是泡着仿若冰块一样的脚，还是如沐春风一般。 小草不吭声。 “不会真的是你偷来的吧”小桃厉声问。 “不是。你干嘛这么说我。”小草瞪小桃。 “那你哪里来的”小桃其实有更难听的话没说，不是和男人胡乱搞男人给的吧。 “秋莺给我的。”小草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说，“二小姐高兴赏她的。”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小桃逼问不出来，脱下鞋子和小满一起泡脚。 “就这么算了吗”小草嘟囔。 “不然你还想怎样找刘嬷嬷作主要不要二小姐亲自出来帮你抓贼啊”小桃说。 小草败下阵来。 帮着她们俩又倒了点水在水盆里。 “那我去帮你们端壶茶喝。” “小祖宗啊，你别折腾了行吗我去，我泡完脚我自己去。”小桃阻止她。 两人泡完，小桃穿上鞋子，小满擦干脚直接上了床。 小桃给小满也烤了被子，被子里暖融融的，这才感觉彻底活了过来。 小草把水倒了一半，把桶里剩下的热水倒进盆里，也泡起了脚。 小桃出去了，不一会儿拎了一只茶壶，并三只粗瓷碗进来。 “丁三家的那脸拉得和驴似的，你下回能不能长长脑子。她是看茶炉的，你在院子里骂人，除了那个偷儿，是不是所有人都觉着是丁三家的偷的。”小桃教育她：“这冬天长着呢，咱还要靠着她那个小炉子喝热水呢，你知不知道我说了多少句好话，还应下了，给她编一个络子，她才给了我这壶茶。” 小草心里还是难过，抿着嘴不说话。 小桃拿她无法，脱了外衣，钻进了被窝里。 半夜时分，忽然听见有人高喊：“不好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