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旧仆投靠，嫡妹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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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府的朱漆大门被交叉的封条死死封住，曾经煊赫的门庭在帝都冬日的寒风中瑟缩，如同被拔了毛的凤凰，只剩下衰败的骨架。抄家、褫爵、主母入寺、嫡女为奴……这座腐朽大厦的轰然倒塌，溅起的尘埃尚未落定，依附其上的猢狲已然惊惶四散。 谢府偏厅，炉火融融，驱散着窗棂缝隙渗入的寒意。云映雪裹着厚厚的素绒毯，膝上摊着“云氏汇通钱庄”这几日的流水账册，金算盘搁在一旁，白玉珠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钱庄初立，根基尚浅，每一笔存贷都需她亲自过目、精打细算。 “小姐……” 一声带着迟疑和哽咽的轻唤在门口响起。 云映雪抬眸，只见管家福伯引着三个人进来。当先一人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背脊微驼，脸上刻满风霜，正是侯府马房的老把式赵伯。他身后跟着一对年轻些的夫妇，男人是侯府外院负责采买的管事王诚，妇人王诚家的曾是林氏小厨房的帮佣。三人皆穿着半旧的棉袄，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找到主心骨般的希冀。 “赵伯王诚哥王婶” 云映雪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她放下账册，温声道：“快进来，坐下说话。福伯，看茶。” 三人局促地行礼，不敢真坐，只挨着凳子边沿坐下。赵伯浑浊的老眼望着云映雪，未语泪先流：“小姐……不，东家！老奴……老奴是实在没活路了！侯府倒了，我们这些老仆，无依无靠，主家（指云宏业）被押着不知去向，府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抄走了，管事们卷了剩下的细软也跑了……我们这些没根没底的，只能等死啊！” 他声音哽咽，满是绝望。 王诚也红着眼眶接口：“东家，我们……我们不是那些黑了心肝的！平日里林夫人和大小姐（云映月）苛待下人，克扣月钱，动辄打骂，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唯有当年夫人（指林婉）在时，待我们宽厚，小姐您……您虽在府里艰难，也从没为难过我们这些下人。如今侯府倒了，我们思来想去，只有来求您给条活路！洗衣、劈柴、喂马……什么脏活累活我们都肯干！只求……只求一口饭吃，一个屋檐遮头！” 王诚家的也在一旁抹泪，连连点头。 云映雪静静听着，迦南寒毒带来的冰冷似乎被眼前这人间冷暖冲淡了些许。她示意福伯将热茶递给他们，声音平静：“谢府不大，却也非容不下几个知根底、肯做事的人。赵伯养马的手艺，王诚哥采买的熟稔，王婶的灶上功夫，都是有用的。留下便是。” 三人闻言，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又要跪下磕头，被云映雪止住。 赵伯抹了把泪，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然。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捧着，递到云映雪面前：“东家……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也是……也是老奴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 云映雪接过，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纸张粗糙发黄的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 “这是……” 云映雪翻开册子，里面是用炭条歪歪扭扭记录的一些日期、人名和数字。 “是园丁老李头的账！” 赵伯压低声音，带着恨意，“老李头管着侯府后园花木，看着老实，实则是林夫人心腹！他记的，是侯府后园假山密室往来的……‘黑账’！有往城外乱葬岗抬‘东西’的次数、时辰、埋的方位！还有……还有那些年林夫人暗中处理掉的、不听话的下人，或者……或者碍了她眼的小娘子的去处！老李头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那‘东西’，偷偷记下这些保命，临死前……塞给了我。他说……他说若是府里有天塌了，把这个交给能主持公道的人……” 云映雪的手指抚过那粗糙的纸页，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如同冤魂无声的控诉。日期、人名、方位……触目惊心！这薄薄的册子，比金殿上任何弹劾都更直接、更血淋淋地揭露了林氏手上沾染的罪孽！这不仅仅是贪墨，更是草菅人命！ “还有这个，” 王诚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发脆的纸，“这是……这是当年大小姐（云映月）逼着奴婢模仿您笔迹，写给那些‘军汉’的……‘情书’底稿！上面还有大小姐按的指印！当年林夫人就是拿着这个，威胁那帮泼皮去边军散播谣言的！奴婢……奴婢当时怕死，不敢不写，但偷偷留了一份底稿……” 云映雪看着那张泛黄的纸，上面拙劣模仿的笔迹，还有那个清晰的、带着云映月惯用胭脂颜色的指印。冰冷的怒意在她眼底凝聚，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冰湖。 “东西，我收下了。” 她将册子和纸稿仔细收好，声音平静无波，“赵伯，王诚哥，王婶，你们先去安顿。福伯会安排活计。” 三人千恩万谢地退下。偏厅内，只剩下炉火噼啪声。 云映雪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侯府的倾塌，如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让那些被光鲜门楣掩盖的污秽与罪孽，连同那些被压迫的灵魂，一同涌流出来。旧仆的投靠，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投名状”，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 与此同时，掖庭宫深处，洗衣局。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皂角和污水的浑浊气息。巨大的青石水槽旁，十几个穿着灰扑扑粗布囚衣的女奴正埋头搓洗着堆积如山的宫人衣物。水冰冷刺骨，双手早已冻得红肿开裂。 在角落一个最破旧的水槽边，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云映月。 曾经一身鹅黄湖蓝、珠翠满头的侯府嫡女，此刻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沾满污渍的灰布囚衣。头发被胡乱地绾成一个粗劣的发髻，用一根粗糙的木簪别着，几缕枯黄的发丝狼狈地贴在苍白浮肿的脸上。曾经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十指，此刻红肿不堪，布满冻疮和水泡，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她那双曾经盛满骄纵刻薄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昔日那点残存的骄纵，早已被沉重的劳役和无休止的欺凌碾得粉碎。 “磨蹭什么！鹌鹑！”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洗衣局老宫女，拎着湿漉漉的捣衣棒，毫不留情地戳在云映月的背上，力道之大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槽里。“看看你洗的这是什么跟狗啃的一样！洗不干净，今晚别想吃饭！” 旁边几个同样落魄却眼神麻木的女奴发出几声幸灾乐祸的嗤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尤其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把她们视如草芥的凤凰。云映月的身份和过往，在这里成了她最大的原罪。 云映月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空洞的眼中涌上屈辱的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她笨拙地、用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更加用力地搓洗着水槽里一件华贵的宫装锦袍。冰水混合着粗糙的皂角，摩擦着她手上绽开的裂口，钻心的疼。可她不敢停。饥饿和冰冷的恐惧比疼痛更甚。 她恍惚想起从前在侯府，这样的锦袍，她连碰一下都觉得脏了手。她想起自己曾如何颐指气使，如何用最恶毒的话咒骂那些笨手笨脚的奴婢……报应，这就是报应！ “哟，这不是咱们的‘金雀’小姐嘛”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另一个负责晾晒的女奴走过来，故意将一桶刚漂洗过、冰冷刺骨的脏水，“哗啦”一声泼在云映月脚边，溅了她满身满脸。 冰冷的脏水顺着头发和脸颊流下，刺得她一个激灵。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般的怨毒，那眼神，依稀还有几分昔日的影子。 “看什么看不服气” 那女奴叉着腰，得意地扬起下巴，“还以为自己是侯府大小姐呢你现在就是个最低贱的官奴！比我们都不如！呸！” 一口唾沫啐在云映月脚边。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 云映月胸脯剧烈起伏，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女奴，指甲深深掐进红肿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她想扑上去撕烂那张得意的脸！她想尖叫！想咒骂！ 然而，目光扫过老宫女手中那根沾着水渍、闪着寒光的捣衣棒，再感受着周遭那无数道冰冷、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那点刚刚燃起的怨毒火焰，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她猛地低下头，将所有的怨毒和屈辱死死咽回肚子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混着脏水滴落在冰冷的水槽里。她更加用力地搓洗着那件锦袍，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恨意都揉碎在污浊的皂沫里。 昔日骄纵的侯府嫡女，此刻只是这冰冷洗衣局角落里，一个形容枯槁、任人欺凌的——落魄鹌鹑。 谢府偏厅，炉火温暖。 云映雪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膝上那本记录着侯府血债的园丁账册，再掠过那张伪造的“情书”底稿。 旧仆的投靠带来了沉甸甸的“投名状”，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 而云映月的落魄，不过是这场清算大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带着血腥味的注脚。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