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光里坐着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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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深渊，死寂无声。 萧云归一脚踏入，脚下传来的触感却非土石，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温热的沙砾。 他低下头，瞳孔骤然收缩。 这哪里是沙，分明是凝固到极致的时光之砂，每一粒都晶莹剔透，如同一颗颗微缩的星辰，映照出他短暂而又波澜壮阔的一生。 七岁那年，他孤身入万兽山，与狼群夺食；十五岁时，一剑断江，名震东域；十八岁，被污蔑为叛徒，流放北境苦寒之地……一幕幕，皆是刻骨铭心的过往。 然而，随着他越往深处走，砂砾中的影像开始变得陌生而狰狞。 一幅画面赫然定格——他，萧云归，手持着滴血的归一剑，而剑锋的另一端，赫然贯穿着他此生最敬重的师尊的胸膛！ 师尊眼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哀与失望，那眼神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萧云归的心脏。 “不……不可能！”他失声低吼，这绝非他的记忆，更不是他会做出的事！ 他猛然抬头，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光雾，死死锁定了井底中央那团巨大的光茧。 光茧之内，一道身影盘膝而坐，白衣已被鲜血浸染得斑驳陆离，面容苍白，却与他萧云归一般无二。 那人，正是他在时砂中看到的，未来的自己！ 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光茧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饱含了无尽沧桑与疲惫的眸子，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孤独。 他的声音响起，空洞而沙哑，像是寒风穿过残破的古碑：“我不是你的未来……”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萧云归的脑海。 “……我，是一百年前的你。”那人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我试图逆转时空，回到师尊陨落之前，阻止那场血案。可惜……我失败了，身死道消，只差一步，就死在了这轮回井的阵眼之前。” “我的一切都消散了，唯有一缕不甘的执念，逆着时光洪流而上，悄无声息地寄宿在了尚是婴孩的你的识海之中，成了你口中的奇遇，你赖以生存的‘金手指’。” 他缓缓抬起手，虚幻的掌心之中，竟浮现出半卷残破的古经，正是《斩我经》！ “这本经文，并非无上修行法门，”百年前的萧云归声音愈发飘忽，“它是一种禁术——‘斩因之术’。唯有斩断过去的因，才能重写未来的果。斩断自己，才能重写过去。”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井底的时砂之中，一道窈窕却冰冷的身影悄然凝聚。 她身着素衣，手持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银剪，一双眸子毫无感情，仿佛天道化身。 她，正是轮回井的守护者之一，断线娘。 “两个皆非完整的命格，一因一果，纠缠不清，早已乱了天道之序。”断线娘的声音清冷如冰，视线越过萧云归，直刺光茧中的那道身影，“这一段错乱的‘因’，该剪了。” 言毕，她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光茧之前，手中银剪“咔嚓”一声脆响，剪尖直指百年前萧云归的脖颈！ 那锋锐的剪刃上，缭绕着斩断一切因果的恐怖法则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萧云归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压过了一切理智。 他拔剑了！ “锵！” 归一剑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剑身之上，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骤然绽放。 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竟在瞬间与光茧中那道身影的残存剑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两股同源而又不同命的剑意交织融合，刹那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双剑护阵，剑气纵横，如磨盘般旋转，竟硬生生将断线娘那必杀的一剪给逼退了数步！ 断线娘的身影在远处重新凝聚，她看了一眼萧云归，又看了一眼光茧中的身影，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同源双生，互为守护……有趣。” 就在这时，井壁之上，那名一直闭目枯坐，身躯被光茧包裹的神秘僧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声音比百年前的萧云归更加沙哑，仿佛是两块干涸的岩石在摩擦：“百年前，贫僧也来过这里。那时的井底，只有一个人……是你，不是他。” 他的目光浑浊而深邃，仿佛能看穿时间的迷雾，最终落在了萧云归的身上：“你二人本为一体，如今却一为因，一为果。你若想救人，便要融合。但融合，必失一我。问题是——” 光茧僧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做那个无法挽回的‘结果’，还是想成为那个开启一切悲剧的‘原因’” 一问惊心！ 萧云归瞬间怔住，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做结果，意味着他将继承百年前自己的失败，背负着弑师的罪名，在痛苦中寻求一线生机。 做原因，则意味着他将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或许，他会重蹈覆辙，亲手将剑刺入师尊的胸膛，成为那个他最不愿成为的人！ “嗡……” 归一剑的剑身中，剑胎儿稚嫩而又尖锐的声音在他识海响起：“主人……你到底是真的想救师尊，还是……只是想向世人证明，你没有罪” 这一问，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萧云归所有的伪装！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师尊，可内心深处，那股洗刷冤屈、证明自己的执念，竟是如此的强烈！ “噗——” 光茧之中，百年前的萧云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更加虚幻、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我……撑不了太久了……”他气息微弱，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这井底的时砂，在同时吞噬我们共用的命格！萧云归，听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掌心那半卷《斩我经》残卷抛向萧云归。 “拿着！立刻运转‘斩形我归藏’之术，封住你的剑心！此术一成，你将暂时失去所有剑意感知，甚至可能沦为凡人！但，这可以为我换来三息的绝对清明！我需要这三息，为你从井心之中，取出那唯一的钥匙——‘时砂残卷’！” 时砂残卷！开启轮回井逆流通道，回到过去唯一的钥匙！ 萧云归一把接住那冰冷的残卷，入手处，一股斩断自身、割裂神魂的恐怖意念直冲识海。 识海之内，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封住剑心 对他这样的剑客而言，剑心便是他的道，他的全部！ 封住剑心，无异于自废武功，自断前路！ 那种与剑彻底隔绝的孤独与无力感，比死亡更加可怕！ 他看向百年前的自己，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写满了决绝与期盼。 他想起了师尊临终前失望的眼神。 他想起了剑胎儿那直击灵魂的质问。 救师尊……还是证清白 不！他全都要！ “啊——！” 萧云归仰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闭上双眼，识海之中，《斩我经》那晦涩诡异的心法口诀疯狂运转！ “斩我形，归神藏，断凡念，入虚妄……”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他心脏的位置爆发，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剑心，那颗凝聚了他毕生剑道感悟的璀璨核心，在这一刻骤然收缩、暗淡，最后被一层厚重的、死寂的灰色雾气彻底封禁！ “噗……” 萧云归猛地喷出一口逆血，眼、耳、口、鼻，七窍之中，同时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与归一剑之间那血脉相连的感应，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斩断！ 他成了一个握着剑的“瞎子”！ 但，他成功了！ 就在他剑心被封禁的刹那，光茧之中，百年前的萧云归那即将消散的身躯猛然凝实，双目爆发出璀璨至极的神光！ 三息清明，已至！ “就是现在！” 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竟无视了时砂的侵蚀，一掌狠狠拍入井底最中心那片混沌的漩涡之中！ “给——我——出——来！” 一声怒吼，他手臂猛然回撤，手中赫然多了一卷由流动的金色时砂构成的古老残卷！ 那残卷之上，散发着令时间都为之颤栗的恐怖气息。 他将残卷闪电般塞入萧云归的怀中，身体已经开始如沙般崩溃。 他凑到萧云归耳边，用尽最后的气力，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记住……我不是你应该成为的样子，我是你……不敢成为的可能……”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大的光茧轰然崩塌。 百年前的萧云归，那个承载了无尽悔恨与执念的身影，彻底化作漫天金色的流砂，如同一道璀璨的星河，尽数涌入了萧云归的眉心识海。 剧烈的冲击让萧云归闷哼一声，而现实中，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他的皮肤、血肉、骨骼，竟开始一寸寸变得透明，仿佛正在被这个世界无情地抹去、擦除。 井外，那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一直盘坐不动的哑弦郎残魂，缓缓睁开了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满足的轻笑。 “祭品……已入井。” “逆星祭坛……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