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苔痕渐染阶前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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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微弱的“甜”，如同在沈如晦荒芜已久的精神世界里，播下了一颗具有魔力的种子。它没有立刻带来百花盛开的奇迹，却让那片坚硬冰冷的土壤，开始显露出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自那以后，方静言的治疗进入了新的阶段。他开始有意识地、极其耐心地引导她进行简单的语言重复和认知联系。他不再仅仅描述，而是会指着水杯，清晰地发出“水”的音节；指着窗外的树，说“树”；握着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说“方医生”。 这个过程缓慢得近乎折磨。大多数时候，沈如晦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或者毫无反应，仿佛那个说出“甜”字的瞬间，只是一个偶然的、不可复现的奇迹。 但方静言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他像教导一个初生的婴儿，不厌其烦地重复，将词语与具体的物件、动作、感受紧密联系起来。他利用她对触觉和味觉似乎保留着稍强感知的特点，让她在触摸清凉的水时听“水”，在品尝微咸的汤时听“盐”。 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起初，她只是在他重复某个词语时，眼睫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后来，她会在他指着水杯说“水”之后，目光在那杯子上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 再后来，有一次，当方静言将一颗剥好的荔枝再次递到她面前，清晰地说出“荔枝，甜”时，她的嘴唇翕动了许久，虽然最终没能再次发出那个音节，但喉咙里却发出了一点极其轻微的、试图模仿的气音。 这微小的进步，让方静言看到了希望。他知道，那扇门后的灵魂，正在黑暗中，笨拙地、艰难地，尝试着重新学习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方式。 与此同时，南洋充沛的雨水和阳光，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或许是因为方静言开始每日定时搀扶她在走廊里进行短暂的行走，活动筋骨，接触更多的新鲜空气和阳光，她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瘦弱，但那种源于身体机能彻底衰败的死气，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她发间那刺目的银丝，没有再增多，甚至在一些新生的黑发衬托下，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如同被雨水反复冲刷、浸润的古老石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那些象征着生机与时间的苔藓，正一点点地、顽强地，重新染上湿润的绿意。 这一日午后，方静言照例扶着她，在疗养院那条被高大雨树遮蔽的、凉爽的走廊里缓慢踱步。廊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顺着宽大的叶片滑落，在石阶上汇成细流。 走到廊檐下，沈如晦的脚步微微顿住。她的目光，落在了廊外被雨水打湿的、布满青苔的石阶上。那些苔藓在雨水的滋润下，翠绿欲滴，鲜活得仿佛要流淌出来。 方静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 看了许久，沈如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指向那片湿润的绿色。 方静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温声问道：“是苔藓吗下雨了，它们很绿。” 沈如晦没有看他，依旧望着那片绿色，嘴唇轻轻嚅动。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气流，而是两个极其含糊、却依稀可辨的音节，如同梦呓般，从她唇间溢出： “……绿……了……” 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带着长久不用的滞涩感，却比之前的“甜”字，多了两个音节，表达了一个更复杂的、关于状态变化的观察！ 苔痕渐染，阶前新绿。 她不仅看到了颜色，还感知到了变化，并且，试图将这种感知，用语言表达出来！ 方静言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看着她专注望着雨中新绿的侧影，看着她那双虽然依旧带着迷雾、却似乎倒映进了一点真实色彩的眸子，知道这片南洋的土地，这场持续的雨，这些无声的陪伴和耐心的引导，正在一点一点地，将她从那个绝对封闭的、只有痛苦和空白的世界里，慢慢地……拉回来。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虽然创伤的烙印可能永存，但至少，生机已现，绿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