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惊雷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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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的雨季来临了。不同于江北冬雪的肃杀，这里的雨是温润而充沛的，常常在午后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哗啦啦地敲打着屋顶和芭蕉叶，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而后又迅速放晴，天地间被洗刷得清新透亮。 沈如晦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洗涤过的草木，绿得愈发深邃。那日看过兰草图后无声的痛哭，似乎耗尽了她积攒许久的力气，也冲开了某种坚固的心理壁垒。之后几天，她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萎靡，但方清河却认为，这是一种深层情绪宣泄后的正常反应，是修复过程中的必要阶段。 她的胃口似乎差了些，晨起时偶尔会有轻微的恶心感，起初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天气闷热或是药物反应。但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发生。不是记忆的恢复，而是一种更原始、更贴近生命本源的……异样感。 这一日，护士照例为她进行常规身体检查。当护士将听诊器轻轻按在她的小腹上时，沈如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恐慌和某种奇异熟悉感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护士仔细听着，记录着数据，并未察觉她的异常。检查完毕，护士微笑着收起器械：“沈小姐，一切指标都很稳定，不用担心。” 沈如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待护士离开后，她独自坐在床边，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昔，但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种陌生的、内在的悸动。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挣扎着想要浮上水面——冰冷……无边的寒冷……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失去的空洞…… “啊……”她低低地呻吟一声，猛地抱住了头，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片心悸的余波和更加深重的迷茫。 她怎么了这种感觉……为什么如此熟悉，又如此可怕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莫名的身体异样感和潜意识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她开始回避护士的日常检查，对食物更加抗拒，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敏感和惊惶起来。 方清河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耐心地询问，但她只是摇头，眼神躲闪，无法清晰地表述那种内在的、无法言说的恐慌。经验告诉他，这很可能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他果断安排了一次更全面、更精密的生理检查，重点包括了……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当方清河拿着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报告单，走进沈如晦的房间时，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沈如晦正蜷缩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眼神空洞。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 方清河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那份沉重依旧无法完全掩饰。 “如晦，”他轻声唤她，将手中的报告单递到她面前，却没有立刻松开，“我们……需要谈谈你的检查结果。” 沈如晦的目光落在报告单上，那几个冰冷的医学数据和最终结论，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妊娠反应：阳性。预估孕周：7周+。】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如晦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进她混沌的大脑深处。 妊娠……阳性……孕周…… 这几个词，单独拆开，她或许需要时间理解，但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那个惊天动地的事实，像一道撕裂苍穹的无声惊雷，在她荒芜的精神世界里轰然炸响！ 怀孕 她……有了孩子 是谁的孩子 那个……让她恐惧、让她崩溃、让她失去记忆的根源……那个存在于碎片化记忆里的、模糊而强大的男人身影…… “不……不可能……”她失声喃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方清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混乱和彻底的难以置信，“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方医生……这不可能！”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挥开方清河拿着报告单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踉跄着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那些被压抑的、破碎的、带着血腥和痛苦的记忆碎片，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疯狂地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冰冷的雪夜……男人压抑的喘息和怒吼……身体被撕裂般的痛楚……还有……还有那更深的、仿佛灵魂被掏空的、关于失去的剧痛…… “啊——！”她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方清河急忙上前，试图安抚她：“如晦！冷静！看着我，深呼吸！” 但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怀孕的消息，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那扇被她潜意识死死封锁的大门，门后是汹涌而出的、足以将她再次淹没的黑暗记忆和滔天恐惧。 这个孩子，不是希望，不是喜悦，而是将她与那个恐怖过去重新紧密连接在一起的、最残酷的枷锁。是她拼命想要逃离、想要遗忘的一切的……活生生的证据。 她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抗拒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绝望的呜咽，汹涌而出。 南洋温润的雨季，此刻在她感受来，却比江北最凛冽的寒冬，还要冰冷刺骨。这一道无声的惊雷，彻底劈碎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