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沉默的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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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渊”的爆炸性新闻，如同在全球舆论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氢弹，其引发的海啸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事件。 “秩序之眼”基地遭遇未知恐怖生物袭击！ “启迪计划”核心基地险些被毁！“混沌怪物”现身！ “现实裂解炮”——人类手中掌握着足以撕裂空间的禁忌武器！ “熵增资本”保持沉默，是幕后黑手还是无力应对 耸人听闻的标题配以那混沌怪物爬出地面、毁灭光束撕裂天空、以及最终被裂解炮重创的模糊但震撼的画面（由侥幸逃生的外围人员和一些胆大的民间无人机拍摄），在极短时间内席卷了全球所有媒体的头条。 恐慌，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席卷社会各个阶层的恐慌，开始如同瘟疫般蔓延。 这不再是关于未来技术路线的争论，而是关乎当下生存的致命威胁！那个扭曲的、亵渎常理的怪物，其存在本身就在挑战着无数人的世界观和安全感。 起初，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于“秩序之眼”和“启迪计划”。他们是被袭击者，是守护人类的盾牌。李默重伤昏迷的消息被有意放出，更是激起了广泛的同情和敬佩。之前所有关于他的污蔑，在铁一般的事实和牺牲面前，显得可笑而卑劣。 “我们必须支持‘秩序之眼’！他们是唯一能对抗这种怪物的力量！” “李默是为了我们才受的重伤！” “加大投入！发展更强的武器！消灭所有潜在的威胁！” 类似的呼声在网络上占据了主流。许多国家的官方态度也迅速转向，公开表示对“秩序之眼”的支持，并愿意提供一切必要的援助，共同应对这种“非传统安全威胁”。 然而，就在这一片“同仇敌忾”的氛围下，一股潜流，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涌动。 “秩序之眼”基地，深层医疗中心。 李默在无尽的黑暗和剧痛中漂浮。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精神世界中，那枚“净化符文”的残片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微弱的、不甘沉寂的火星。 他“看”到了外界汹涌的舆论，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他神化的浪潮。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喜悦，反而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隐忧。 力量。对抗。毁灭。 这条路径，真的是正确的吗 依靠更强大的武器，去毁灭更强大的怪物这难道不是一种无限循环的内耗赵无垠展示的“混沌之子”，其本质，正是人类自身恶业与两种不同“秩序”力量强行融合的产物。毁灭它，是否也意味着否定了其中蕴含的、需要被正视的警示 在他意识最深处，与那怪物精神连接时感受到的、那片土地承载的无数痛苦记忆，再次翻涌上来。那些被污染的河流，那些绝望的生灵，那些被遗忘的牺牲……它们不仅仅是怪物诞生的养料，更是无声的控诉。 就在他于意识的泥沼中挣扎时，一份特殊的报告，通过林瑶的加密频道，发送到了他的医疗监护终端上。 报告来自一个名为“静默观察者”的独立民间智库，他们并未参与任何一方的论战，而是专注于收集和分析“黑渊事件”后，全球普通民众，尤其是那些远离权力中心、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最真实、最原始的反应。 报告的内容，与主流媒体的喧嚣截然不同。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对英雄的崇拜，也没有对怪物的极端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无力感，以及一种被反复背叛后，对任何宏大叙事都抱有的本能怀疑。 【访谈对象a，前化工厂工人，现失业，居住于某三线工业衰退城市：】 “怪物呵，跟俺们这天天闻的毒气比，哪个更吓人以前厂子里倒废料，那河里的鱼死得一片一片的，谁管过现在冒出个大个的，知道怕了俺看啊，神仙打架，遭殃的还是俺们这些凡人。谁赢谁输，有啥区别日子不还是照样难过。” 【访谈对象b，中部农业县农民：】 “电视上说得吓死人嘞。俺就关心地里的庄稼，今年雨水不好，虫子又多，化肥贵得用不起咧。他们那些神仙技术，又是净化又是怪物的，能帮俺把化肥价钱打下来不能保证俺家娃明年学费不” 【访谈对象c，沿海城市打工者：】 “支持‘秩序之眼’支持‘熵增资本’我谁也不想支持。我就想安安稳稳打个工，攒点钱回家娶媳妇。他们争他们的未来，我就想过好我的现在。哪天要是怪物真打过来了，跑不掉就认命呗。反正这世道，活着本来就挺难的。” 【综合舆情分析：】 “……主流舆论场的声音主要由社会中上层、知识阶层和利益相关方构成。而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沉默底层’，对此次事件的关注度远低于预期，且普遍表现出一种‘疏离’和‘疲惫’心态。他们更关心眼前的生计、物价、医疗、教育等具体而微的生存问题。对于‘未来纪元’、‘技术路线’、‘文明存续’等宏大命题，缺乏代入感和参与感。某种意义上，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生存压力下，对‘未来’失去了想象力和期望……” 这份报告，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李默混乱的思绪。 他一直以来，是否都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以为自己在为人类的未来而战，但他所理解和代表的“人类”，或许只是少数声音洪亮的群体。而那真正占据多数的、沉默的、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的人们，他们的声音，他们的需求，他们的“未来”，是否被有意无意地忽略和代表了 “混沌之子”的威胁是真实的，但它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危机，在于文明内部那巨大的、日益加深的裂痕——少数精英引领的、狂飙突进的“进化”，与大多数普通人被抛下的、停滞乃至倒退的“生存”之间的脱节。 赵无垠看到了这种脱节，并试图用绝对的、充满诱惑的“力量”来强行弥合，或者说，统治。 “秩序之眼”则试图用“管控”和“引导”来维持旧的框架，但似乎并未真正触及问题的核心。 那他自己呢“启迪计划”呢 仅仅是拿出一些更先进的技术，改善一部分人的生活，就够了吗当大多数人连仰望星空的力气都没有时，再璀璨的“火种”，又如何能点燃他们心中的希望 一种全新的、更加艰难，但也更加接近本质的道路，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他挣扎着，用意识激活了医疗舱的通讯器，连接了秦风和林瑶。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的力量： “秦指挥官，林工……我们可能……走错方向了。” 秦风和林瑶刚刚处理完基地的灾后重建和舆论公关，脸上还带着疲惫，闻言都愣住了。 “李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秦风关切地问。 “我还好。”李默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应对怪物，如何对抗赵无垠，如何争夺技术的定义权……但我们似乎忘了问一个问题：我们争夺这一切，最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少数人飞向星空，还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有尊严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他将“静默观察者”的报告共享了过去。 两人沉默地看完了报告，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林瑶若有所思。 “技术，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神坛贡品，也不应该是精英阶层内部流通的货币。”李默的目光透过医疗舱的观察窗，仿佛看到了那些在报告中沉默的面孔，“‘启迪’的真正含义，或许不是引领，而是……赋能。” “赋能” “让技术，以最直接、最廉价、最容易被理解和掌握的方式，下沉到每一个需要它的角落。不是等待他们来适应我们的‘高级技术’，而是让我们的技术，去适应他们最迫切的需求——如何种出更多粮食，如何治好常见的疾病，如何获得干净的饮水，如何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李默的眼中，那点微弱的火星，开始重新焕发出光芒，那不再是净化一切的白金之光，而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包容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光芒。 “我们需要一场……真正的，‘向下’的革命。不是去创造惊世骇俗的奇迹，而是去解决亿万普通人日复一日的烦恼。” “这……这听起来很理想化，李默。”秦风眉头紧锁，“而且这需要时间，我们现在面临的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危胁！” “我知道。”李默平静地回答，“但如果我们只盯着眼前的威胁，而忽略了孕育威胁的土壤，那么即使我们打赢了这一次，下一次，或许会有更可怕的‘怪物’，从文明内部的裂痕中爬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起来：“对抗赵无垠和怪物，需要利剑和坚盾。但治愈这个文明，需要的是……种子和雨露。我们需要……双线并行。” 就在这时，基地的通讯官发来了一条紧急信息，脸色古怪。 “报告！我们收到了来自全球超过一百个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联合技术请求函……他们……他们不要‘现实裂解炮’，也不要高级净化矩阵……” “他们要什么”秦风问。 “他们要……‘启迪-i型’净水系统的简化版图纸，要那种高效低毒的生物农药配方，要那个促进创面愈合的生物敷料的大规模生产工艺……还有……很多农业增产和基础医疗方面的……‘小技术’。” 通讯官抬起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说……这些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能救命的’技术。”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 李默躺在医疗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看，沉默的多数，并非没有声音。 他们只是，在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选择他们想要的未来。 而这条真正“启迪”的道路，虽然布满荆棘，却似乎……走对了方向。 与此同时，在网络的某个隐秘角落，一个名为“大地之声”的论坛悄然建立，里面没有任何关于怪物和超级技术的讨论，只有无数普通人分享着如何用“启迪计划”公开的那些“小技术”，改善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 一颗颗微不足道的火种，开始在那片被忽视的、沉默的土壤上，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