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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浸透了恶意与情色的字眼,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污秽暴雨,泼向了整个上海。 各大报章的头版或角落,都印着同一张经过巧妙剪裁的照片: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的侧影慵懒地倚靠在椅背上,而一只男人的手,正看似亲昵地搭在她的肩头。 标题愈发耸人听闻——《新式女先生的风流韵事》、《茶枭背后的红粉知己》,字字句句,都将苏晚晴钉在了道德的十字架上。 女子学堂的大门外,往日宁静的街道,如今成了看客们的露天剧场。 无所事事的闲人、被报纸挑动了窥私欲的市民,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对着那扇紧闭的校门指指点点,口中的议论污浊不堪。 风暴的中心,云记清心茶舍,却反常地沉默着。 谢云亭没有如众人预料那般暴怒,没有冲去报馆理论,甚至没有发一纸声明。 他像一尊入定的石佛,坐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面前的石桌上,炭炉里的水咕嘟作响。 “亭哥,”阿篾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将一叠厚厚的纸张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都取来了。” 那是苏晚晴近五年来所有的教案原本,每一页都写满了娟秀工整的批注;是她每月从微薄薪水中省下,捐助贫寒学生的账单细目,每一笔都有受助人的画押;还有她在教会夜校义务授课的签到簿,风雨无阻。 这些物证,足以将那些捕风捉影的谎言撕得粉碎。 谢云亭只是拿起一本教案,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因反复翻阅而卷起的页角,目光沉静如深潭。 他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只檀木匣中,锁好,却丝毫没有要公之于众的意思。 阿篾不解,急道:“亭哥,再等下去,苏先生的名声就全毁了!我们把这些东西扔到报馆去,看他们还怎么胡说八道!” “现在扔出去,就是一团废纸。”谢云亭声音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他们要的是一场戏,我们跳上台去辩解,只会让戏更好看。越急,越是正中冯师爷的下怀。” 他的脑海中,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蓝色光幕无声闪烁,一行小字清晰浮现:【警告:目标人物苏晚晴情绪波动剧烈,强关联体(宿主)心绪受其影响。 建议暂缓任何刺激性行动,避免激化矛盾,落入圈套。】 与谢云亭的沉默呼应的,是苏晚晴的闭门不出。 整整七日,她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流言如蛆虫般啃噬着她的名誉,仿佛要将她彻底吞没在黑暗里。 第八日清晨,浓雾锁城。 苏晚晴终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窗外,屋檐下的旧陶罐里,不知何时被人插上了一枝沾着露水的野茶花。 那是在皖南山间最常见的品种,花朵不大,香气清冽,是她曾带着学生们在郊外写生时,亲手教他们采摘、辨认过的。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与愤懑,仿佛都被这无声的慰藉融化了。 她知道是谁送来的。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取出了自己的日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清丽而决绝的字迹。 她写下的,不是辩解,不是控诉,而是一封信——《致我未能告别的课堂》。 “……他们说我的课堂上不止有书本,还有别的企图。是的,我承认。我企图让我的学生们,在认字之余,还能认识脚下的土地;在背诵经文之外,还能背负起自己的尊严。若教书是罪,那我愿终身服刑;若保持清醒是祸,那我宁愿永不入梦……” 次日清晨,这封信的手抄本,便由小阿宝和他的“茶童递信队”悄悄夹在了每一份免费赠阅的《茶与健康》简册里,送到了闸北区成百上千户人家的手中。 在信的末尾,只加了一句朴实无华的话:“她说的话,我们听到了。” 清心茶舍的后厨,阿珍召集了所有女工,她的眼圈泛红,声音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外头那些报纸,把苏先生骂得猪狗不如。可你们说说,谁见过她为自己家谋过一分利我娘去年咳血,卧在床上眼看就要不行了,是哪个先生半夜提着药包,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我家里的” 一名手脚粗大的洗衣妇猛地一拍大腿,愤然道:“没错!我家那口子在码头扛包伤了腰,也是苏先生帮忙介绍到教会医院,才没落下残疾!” “他们骂她不清白,我看那些写报纸的烂了心肝的才最不干净!” “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好人被欺负!” 群情激奋。 阿珍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卷麻布,铺在案板上:“我们不跟他们吵,我们只说自己信的。识字的,写下‘我信苏老师’;不识字的,就按个红手印!” 一时间,后厨里挤满了人。 女工们一个个上前,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或是在阿珍备好的印泥上按下鲜红的指印。 消息传开,连住在附近的盲翁李伯也拄着竹杖,颤巍巍地摸了过来,请人代笔:“吾虽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如清泉漱石,岂容污蔑” 一日之内,那卷粗糙的麻布上,便汇聚了千余个签名与手印,像一条由人心汇成的血脉长河。 黄昏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悄然来访。 教会医院的沈嬷嬷,那位总是面容严肃的外国修女,提着一个药箱,走进了茶舍后院。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药箱夹层里取出一份泛黄的牛皮纸袋,递给谢云亭。 “这是三年前,苏小姐的病历原件。”沈嬷嬷的中文带着些许口音,却异常清晰,“她左肩有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一直在我们医院接受针灸治疗。这是主治医师的签字,还有x光片的编号。”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看着谢云亭:“报纸上说,她靠在椅背上与人谈情。可我知道,她的身子,因为那处旧伤,从来不敢向后靠实。” 一句话,如惊雷贯耳。 谢云亭接过病历的双手,竟微微发抖。 他心中刹那间明镜般透亮。 冯师爷的局布得何其精妙,连照片里人物的姿态都经过了设计,却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人的伤痕,是不会说谎的。 谢云亭没有收下原件,只让阿篾用最快的速度复印了数份。 他深深地向沈嬷嬷鞠了一躬:“嬷嬷的恩情,云记铭记。” 翌日,天刚破晓。 苏晚晴的学生小芸,带领着十几名女同学,抬着那幅写满了千人签名的卷轴和病历复印件,昂首走向女子学堂。 周校长闻讯赶来,本想将她们拦在门外,息事宁人。 可当他打开校门的一角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慑住了。 门外,何止是十几个女学生。 近百名纱厂的女工、黄包车夫的家属,甚至几位画着淡妆的舞厅歌女,都静静地列队肃立在街道两旁。 她们没有口号,没有喧哗,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枝从郊外采来的、最普通的野茶花。 沉默的队伍,汇成了一股无声却磅礴的力量。 小芸站在台阶上,展开苏晚晴的手稿,用她那清亮而未脱稚气的嗓音,高声朗读:“……教育不是给你们一方绣花枕头,让你们在安逸中做个好梦;教育是点燃一支火把,让你们在黑暗里,也能看清前行的路!” “我们要苏先生回来!”声浪排山倒海般响起,震得校门上“勤朴诚敬”的牌匾嗡嗡作响。 那夜,月凉如水。 谢云亭独坐茶舍,将那几份刊登着污蔑照片的报纸,一张张投入了炉上的铜锅。 锅中,是烧得滚沸的、用来煮茶消毒的水。 松柴的火舌舔舐着潮湿的纸面,照片上扭曲的人影和墨迹迅速晕染开来,如同一滩滩化不去的血污。 就在最后一张报纸化为纸浆的瞬间,他脑中的系统光幕忽然由深蓝转为一片温润的玉青色,一行全新的提示缓缓浮现: 【情志共振初启:宿主与核心关联人物经历重大情感冲击,精神共鸣达成。 新能力解锁——可于近距离内,感知目标言语是否出自本心。】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这股奇妙的新能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涤荡着连日来的压抑。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桌上那枚为云记茶罐封缄的“信”字号火漆印章。 灰烬里,花已经开了。现在,是时候让花的芬芳,传遍整个上海。 明日,他要让全上海滩的人都听一听,什么,才叫真正的言出肺腑。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那块被众人嘲笑的“无字灯匾”上,没有一个字,却仿佛已经将千言万语,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仰望过它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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