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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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仪离开后的日子,对张阳而言,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宜宾城的天空似乎总是灰蒙蒙的,连秋日里本该清朗高远的天空,在他眼中也显得压抑而沉闷。 他依旧处理军务,学习军校课程,视察工厂和部队训练,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团座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他常常会一个人站在团部的楼顶,或者独自走到江边,望着长江浩荡东去的江水,目光没有焦点,久久地发呆。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再也载不动那份沉甸甸的失落和思念,它们驶向天际,也带走了他生命中一抹短暂却极其亮眼的微光。 他也会在不经意间,脚步不受控制地又一次踱到那条熟悉的杨柳巷。巷子依旧,青石板路,斑驳的老墙,只是那扇黑漆木门永远地紧闭着,门上甚至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站在巷口,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午后,那只从门内伸出的、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还能听到那声冷静而清晰的“快进来!”。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每一次驻足,都像是在结痂的伤口上又撕开一道新的口子,疼痛鲜明而持久。 他没有再进去,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背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和落寞。那份深藏于心底、尚未真正开始便已仓促落幕的情感,化作了一种绵长而隐痛的悲伤,侵蚀着他,让他时常在深夜醒来,面对一室的清冷和空荡,感到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 陈小果、李栓柱等亲近的部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们从未见过团座如此消沉的样子,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们只能更加努力地处理好分内的事务,尽量不去打扰他。 秋意越来越浓,落叶越来越多。张阳的心境,也如同这深秋的景色一般,萧瑟而凄凉。 他试图用繁忙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那份刻骨的思念和失落,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袭来,将他淹没。 就在张阳沉浸在个人情感的低落中难以自拔时,一天下午,陈小果和李栓柱两人却互相推搡着,有些扭捏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一起走进了张阳的办公室。 “团座……”李栓柱挠着头,憨笑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小果相对镇定些,但脸上也带着难得的、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张阳从文件上抬起头,看着两人这副古怪的模样,尤其是他们脸上那与近期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喜色,不禁微微皱眉: “怎么了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 陈小果和李栓柱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陈小果从背后拿出两个大红的、烫着金色喜字的请柬,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放到张阳的办公桌上。 “团座,”陈小果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下个月初八,是我和栓柱的好日子,特地来给您送请柬,请您务必赏光。” “好日子”张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拿起那两份请柬,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只见一份请柬上写着:“谨定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初八日,为陈小果先生与苏雪梅女士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恭请张团长光临……”另一份上写着:“谨定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初八日,为李栓柱先生与赵小慧女士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恭请张团长光临……” 张阳看看请柬,又抬头看看面前一脸傻笑和期待的陈小果和李栓柱,足足愣了好几秒钟。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刚刚痛失所爱,心灰意冷,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你们两个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竟然……竟然偷偷摸摸地搞起了地下恋情,而且还要在同一天“顶风作案”,一起结婚!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张阳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是哭笑不得。他看着两人,语气复杂地开口:“好哇!你们两个家伙!可以啊!什么时候的事瞒得够严实的啊!我这刚……我刚缓过点劲儿来,你们就给我来这么一出这是故意刺激我呢” 陈小果连忙解释道:“团座,您别误会!我们哪敢刺激您啊!这事……这事其实有段时间了。我……我那个对象,是军校通讯班的一个学员,叫苏雪梅,湖南人,家里是开绸缎庄的,逃难来的四川。我们……我们是在上课和训练的时候认识的,慢慢就好上了……” 李栓柱也赶紧接口,脸涨得通红:“我那个……我那个是纱纺厂技术部的女技工,叫赵小慧,本地人。我……我经常去厂里协调物资运输,就……就认识了。她人不爱说话,但手巧心细……我们俩都觉得挺合适的……” 张阳听着两人的解释,看着他们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幸福和腼腆,心中的那点哭笑不得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惊讶,有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为他们感到的高兴,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在这乱世之中,能遇到一个彼此倾心、愿意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是何其幸运的事情。他自己刚刚与这份幸运擦肩而过,倍感伤痛,但看到自己的兄弟能够获得这份幸福,他终究是替他们开心的。 只是这时间点,也实在太巧了点。 他故意板起脸,用手指敲着桌子:“进行几个月的地下恋情可以啊!把我这个团长瞒得死死的!要不是要结婚了,是不是还准备一直瞒下去” 陈小果和李栓柱嘿嘿傻笑,不敢接话。 张阳看着他们俩,最终还是没绷住,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别在我这儿装可怜了。这是大好事!我替你们高兴!到时候一定去!好好给你们捧场!” 他拿起请柬,又仔细看了看,问道:“日子都定在同一天怎么操办小果你是孤儿,栓柱你家里就一个老娘,这婚事……” 陈小果说道:“团座,我们商量好了,一切从简。就在团部食堂摆几桌,请各位兄弟和几位相熟的长官朋友热闹一下就行。苏雪梅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了,我们就想着,简单办一下,有个仪式就好。” 李栓柱也点头:“我娘也说,乱世年头,不讲究那些虚礼,人好就行。” 张阳点点头,心中了然,也有一丝酸楚。乱世中的爱情和婚姻,往往就是如此,少了许多繁文缛节,多了几分相濡以沫的实在。 “好,我知道了。”张阳将请柬郑重地收好,“到时候,团部给你们张罗。虽然简单,但也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谢谢团座!”陈小果和李栓柱喜出望外,齐声感谢。 看着两人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张阳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摩挲着那两份大红的请柬,心中百感交集。悲伤依旧存在,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像是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试图驱散那笼罩在他心头的浓重阴霾。 十月初八,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新编第九团团部食堂被简单布置了一番,贴上了大红喜字,挂上了几条彩带,虽然简陋,却也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食堂里摆开了几张大圆桌,桌子上放着瓜子和花生。团里营以上的军官、军校的德国教官代表、工厂的钱经理、周总工等人都来了,济济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这是自孙元良事件和林婉仪离开后,团部难得的热闹场面。 张阳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早早地就来到了食堂。他努力将那些伤感的情绪压下,脸上带着笑容,和前来道贺的众人打着招呼。 婚礼仪式很简单,却充满了温情。因为没有高堂,张阳作为陈小果和李栓柱最尊敬的上官和兄长,被请到了主位坐下。 陈小果和他的新娘苏雪梅站在一起。苏雪梅是个清秀文静的姑娘,穿着红色的新式旗袍,剪着齐耳短发,带着几分知识女性的气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陈小果则挺直了腰板,平时精明干练的他,此刻却显得有些紧张和激动。 李栓柱和他的新娘赵小慧站在一起。赵小慧是个模样周正、看起来十分贤惠的姑娘,穿着红袄红裙,低着头,脸颊绯红,带着新嫁娘的羞涩。李栓柱更是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会咧着嘴傻笑。李栓柱的老娘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新衣,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和儿媳,不停地抹着开心的眼泪。 两对新人,在众人的起哄和祝福声中,对着张阳和栓柱娘行了礼,又互相行了礼,就算是礼成了。 张阳看着眼前这两对新人,看着陈小果和李栓柱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看着两位新娘羞涩却坚定的眼神,他的心也被这种纯粹而温暖的喜悦所感染。 他站起身,拿起酒杯,对着所有来宾,也对着两对新人,朗声说道:“今天,是我两位好兄弟,陈小果和李栓柱大喜的日子!我张阳,替他们高兴!这乱世年头,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愿意携手一生的人,不容易!是天大的福气!” 他看向陈小果和李栓柱,语气真挚:“小果,栓柱,你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今天看到你们成家立业,我比什么都开心!以后,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要更有担当,更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媳妇!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谢团座!”陈小果和李栓柱激动地大声回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干杯!”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祝福声、欢笑声充满了整个食堂。 酒宴开始,气氛更加热烈。军官们纷纷上前向两对新人敬酒,说着祝福和调侃的话。德国教官们也入乡随俗,用蹩脚的中文说着“恭喜”。食堂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热闹和温情。 张阳也放开了心怀,和众人一起喝酒,一起笑闹。他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看着兄弟们脸上真诚的笑容,看着那两对沐浴在幸福中的新人,心中那份因为离别而带来的尖锐疼痛,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了一些,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他依然会想起那个清冷决绝的身影,依然会感到怅惘,但生活总要继续。身边还有这么多需要他守护的兄弟和事业,还有值得为之奋斗的未来。这份突如其来的集体喜悦,像是一剂良药,暂时中和了他心中的苦楚,也让他意识到,他并非一无所有。 喜筵持续了很久。张阳喝了不少酒,脸上带着笑意,真心地为自己的兄弟感到高兴。当喧嚣渐渐散去,他独自一人走出食堂,望着夜空中疏朗的星斗,长长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那份远去的悲伤,似乎被今夜的热闹和祝福深深地埋藏了起来。他知道它还在那里,但至少在此刻,他选择了与这份温暖和解,带着对兄弟们的祝福,也带着对自身责任的清醒认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