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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密会.投诚.涉棋局） 雍正二年夏，晨雾未散，午后闷雷隐隐。 一处临水禅房，香烟袅袅，隔绝了外间的暑热与喧嚣。此地偏僻，平日少有妃嫔到来，唯有诵经声与檐角风铃清音，平添几分超脱尘世的静谧。 甄嬛到时，皇后宜修已跪坐于蒲团之上，并非诵经，只是静静望着香炉中升起的笔直烟线。 她今日衣着极为素净，一身青碧色暗纹绫缎旗袍，未戴钿子，只以一根素银簪子绾发，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与这佛门净地融为一体，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威仪。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甄嬛敛衽行礼，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也怕惊扰了这场至关重要的会面。 宜修并未回头，只淡淡道：“起来吧。此处清净，不必拘那些虚礼。坐。”她抬手示意身旁另一个蒲团。 甄嬛依言跪坐下，姿态恭谨，背脊却挺得笔直。“谢娘娘。” 她目光快速扫过室内，陈设简单，一尘不染，唯有窗外一池将开未开的睡莲，悄然注视着室内。 “莞贵人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园中暑热难耐”宜修终于侧过脸，目光平静地落在甄嬛脸上，语气如同寻常关怀，却带着审视的重量。 甄嬛指尖微蜷，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 却坚韧的笑意：“劳娘娘挂心。园中景致甚好，只是臣妾愚钝，近日读些诗书，偶有所感，难免耗些精神。比不得娘娘协理六宫，日理万机，才是真真辛苦。” 宜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读书明理，是好事。只是这世间道理，有时不在书中，而在人心博弈之间。”她执起手边清茶，轻呷一口，“譬如那百鸟朝凤，百鸟为何朝凤是因凤位尊贵，还是因凤能予其所需，护其周全” 甄嬛心下一凛，知道戏肉来了。她沉吟片刻，声音清晰而沉稳：“臣妾浅见，百鸟朝凤，尊其位，更畏其威，慕其能。凤若仅有尊位而无护佑之能、雷霆之威，百鸟何以依附终究，能予所能，护其所护，方是根本。” 好一个‘能予所能，护其所护’。 宜修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近乎真实的弧度，“莞贵人以为，若风雨骤至，百鸟是各自纷飞，还是聚于凤羽之下，更能得存” 甄嬛迎上宜修的目光，毫不回避：“自然是聚于凤羽之下。独木易折，众木成林。风雨之中，唯有紧紧依附最强韧的枝干，方能求得生机，乃至……他日共享雨露晴空。” 禅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香箸拨动香灰的细微声响。宜修静静看着甄嬛，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剖开她每一寸心思。甄嬛坦然回望，眼神清亮而坚定。 良久，宜修缓缓颔首：“莞贵人聪慧，识得大体，远胜旁人。” 她放下茶盏，语气转为平淡，安常在性子柔婉，怀有身孕近来颇得皇上眼缘。她根基浅薄，还需莞贵人从旁多多‘协助’，方能站稳脚跟，日后你若能为陛下延绵子嗣，亦是功德一件。” 甄嬛心领神会，毫不迟疑：“陵容妹妹之事，臣妾义不容辞。定当竭力相助，让她能更好地侍奉皇上，为娘娘分忧。” “此外，”宜修语气微沉，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警示意味，“华妃心性直率，近日皇上念旧，复其恩宠，难免言行更恣意些。若有何处冲撞了你，望莞贵人顾全大局，多多海涵。自有本宫……从旁规劝。” 甄嬛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与惊异，随即迅速掩去，恭顺应道：“娘娘言重了。华妃娘娘性情真挚，臣妾唯有敬重，断无他念。” 她心下骇然，皇后对华妃的维护竟已到了如此不加掩饰的地步这绝非寻常主位对妃嫔的照拂。 宜修似满意了她的反应，最后似不经意道：“沈贵人端庄温婉，常侍奉太后左右，甚得太后欢心。六宫之中，如此和睦姐妹之情，亦是难得。” 甄嬛心中一震，立即回应：“眉庄姐姐至孝纯善，太后凤心宽慰，是六宫之福。臣妾与姐姐不过谨守本分，相依为伴。” 晨雾彻底散去，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宜修站起身：“时辰不早，贵人且回吧。今日之言，出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 “臣妾明白。”甄嬛起身，郑重行礼，“臣妾告退。” 看着甄嬛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宜修目光沉静如水。 入夜，万方安和殿内只点了几盏羊角宫灯，光线柔和却足以照亮棋盘。 剪秋悄步而入：“娘娘，莞贵人已安然返回，并无异状。” 宜修”嗯”了一声，指尖黑子落下，发出清脆声响。 “娘娘，莞贵人……当真可信”绘春在一旁轻声问，面露忧色。 “可信与否，无关紧要。”宜修目光未离棋盘，语气淡漠，“有用，且暂时可控，便足矣。沈氏是其软肋，甄家是其牵制。至于华妃……” 她顿住话头，想起白日里甄嬛那瞬间的惊异，眼神微冷。 “盯紧碧桐书院和闲月阁。华妃那边的饮食起居，尤其经手之人，再加一倍仔细。”她白子落下，堵住黑棋一气，“皇上复宠是好事，但本宫不容任何人，借任何事，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再攀扯本宫。” “是。”剪秋绘春齐声应道，深知“她”指的是谁。 上下天光内，年世兰对着窗外那片荷塘，又一次走神了。皇帝午后的突然驾临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让她更添烦躁。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本话本，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颂芝端来冰镇酸梅汤，见她神色怔忡，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还在想皇上今日来的事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多嘴！”年世兰斥道，语气却不见多少怒气，只有茫然，“谁想他了……” 她想的，是皇后娘娘知不知道皇上来了会不会误会她今日应对是否得当那本话本里“贵客”因惹“园主”不悦而惶恐不安的心情，她此刻体会得淋漓尽致。 这时，一个小太监躬身送来一个剔红锦盒。年世兰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把极其精巧的缂丝团扇，扇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旁边还有一小罐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膏脂。 “皇后娘娘吩咐，说近日暑热，蚊虫渐多，特赐这柄驱蚊香扇与这清凉膏，若被蚊虫叮咬，涂抹可止痒消肿。”太监细声禀道。 年世兰拿起那柄团扇，触手生凉，缂丝工艺精湛绝伦，并蒂莲图案更是让她心尖一颤。她凑近扇面，闻到一股极淡雅的、混合了艾草、薄荷与不知名香料的清冽香气，与皇后身上常有的冷香如出一辙。 她顿觉周遭燥热一扫而空，仿佛那人就在身边，用这香气将她与烦扰的世界隔离开来。那清凉膏的药香，也与她记忆中皇后指尖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奇妙重合。 “她…皇后娘娘总是惦记这些小事…”年世兰低声嘟囔，嘴角却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眼中光彩重现，仿佛得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她珍重地将团扇抱在怀里，那冰凉丝滑的触感，恰似那人看似冷淡实则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点点抚平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也织就一张更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温柔地困在网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