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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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除夕。 上海的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沫，落在青瓦和石板路上，旋即化开，留下深色的湿痕。但这丝毫冲不淡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年味。弄堂里，家家户户门上贴起了手写的春联和倒“福”字，孩子们穿着难得的新衣，追逐嬉闹，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油炸食物、炖肉的香气和硫磺的味道。 李家弄派出所却显得比平日更加肃穆。 张所长一早便召开了紧急会议，传达了上级关于确保春节安全稳定的最新指示。越是佳节喜庆时，越是敌特分子可能趁机作乱的时候。所有民警取消休假，加强巡逻密度，重点部位二十四小时值守。 “同志们，”张所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老百姓忙活一年，就盼着这几天团圆喜庆。咱们辛苦点，站好这班岗，让家家户户都能过个安稳年，这就是咱们公安干警最大的年！”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甸甸的责任。李振邦和同事们迅速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他们分成几组，有的在辖区主要街巷反复巡逻，有的在派出所值班待命，有的则深入到人口复杂的棚户区进行安全检查。 李振邦主动承担了夜间巡逻的任务。 傍晚时分，他裹紧母亲新做的棉袄，检查好腰间的警棍和哨子，和老赵一起，再次走进了华灯初上的弄堂。 与白天的喧嚣不同，夜晚的弄堂被一种温馨的暖意笼罩。家家窗户透出昏黄而温暖的灯光，里面传来团聚的欢声笑语、杯盘碰撞声、还有无线电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饭菜的香气更加浓郁，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场盛大的家宴之中。 他们巡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与各户门内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偶尔有顽皮的孩子从门缝里扔出一个小鞭炮，“啪”的一声炸响，引来大人的笑骂。看到巡逻的警察，孩子们会好奇地张望，大人则会热情地招呼：“李同志，赵同志，辛苦啦！进来吃口热乎饭吧！” “不了不了，值班呢，你们吃好喝好！”老赵总是摆摆手，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 李振邦走在老赵身边，看着这一扇扇透出灯光的窗户，听着里面传出的平凡而真切的幸福声音，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不是宏大的概念，就是这千家万户窗口里透出的寻常灯火，是孩子清脆的笑声，是老人安稳的睡眠。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价值感油然而生，冲淡了不能回家团圆的遗憾。 当他们巡逻到弄堂深处，靠近那片条件最差的棚户区时，一阵压抑的哭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声音来自一间低矮的木板房。老赵和李振邦对视一眼，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瓦数很低的电灯泡。一个约莫六七岁、衣衫单薄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哭泣，旁边一个更小的男孩不知所措地看着姐姐。屋里冷锅冷灶，没有丝毫过年的气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正艰难地想把半袋米搬到灶台上，看到警察进来，她慌乱地停下动作，眼神躲闪。 “怎么回事”老赵沉声问道。 妇女嗫嚅着说不出话。小女孩抽噎着说：“娘说……没肉……弟弟馋……” 老赵叹了口气，没再多问。他显然认识这家人。男人去年工伤去世，厂里抚恤微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极其艰难。过年，对很多富裕人家是喜庆，对这样的家庭，可能是一种负担。 李振邦心里一阵酸楚。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母亲塞给他过年买零嘴的一点钱，还有苏梦蕾硬塞给他的几颗水果糖。他毫不犹豫地把钱全部掏出来，又拿出水果糖，塞到小女孩手里，温和地说：“不哭，叔叔请你和弟弟吃糖。这钱拿着，明天让妈妈买点肉包饺子吃。” 妇女愣住了，随即眼泪涌了出来，连连摆手：“使不得，李同志，这可使不得……” “拿着吧，过年了，孩子要紧。”老赵也开口了，语气不容拒绝，“回头我跟居委会说说，看能不能申请点补助。” 离开那间破败的小屋，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寒风似乎更加刺骨。老赵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看到了吧这就是咱们要守着的。有人高楼饮酒，有人饥寒交迫。咱们的工作，就是让这世道，尽量公平一点，让这样的孩子，也能有个盼头。” 李振邦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对“人民公安”的理解，更加具体，也更加深刻。守护万家灯火，不仅意味着打击敌人，也意味着扶助弱小，给绝望中的人带去一丝微光。 深夜，雪下得大了些。巡逻间隙，李振邦回到派出所暖和一下。王铁柱正守着那部电话，面前放着一个早已冷掉的馒头。看到李振邦，他递过来一个热水袋：“李干事，暖暖手。刚才……分局林技术员来电话了，问你巡逻回来没，让你注意安全。” 一股暖流涌上李振邦心头。他接过热水袋，冰冷的双手渐渐回暖。窗外，零点的钟声似乎即将敲响，鞭炮声变得更加密集，如同沸腾了一般。绚烂的烟花偶尔划破夜空，将派出所的小院映照得忽明忽暗。 张所长也从外面巡视回来，帽檐和肩头落满了雪花。他看着院子里两个年轻的部下，又望向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火光，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容：“又一年了啊。”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王铁柱抓起听筒，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是！明白！……福佑路219号有异常动静好，我们立刻准备！” 张所长和李振邦同时站直了身体。所有的温馨和感慨瞬间被紧张的备战状态取代。“老爷”的阴影，果然在年关之际再次浮现！ “振邦，看来这个年，咱们是没法消停过了。”张所长迅速戴上帽子，眼神锐利如刀，“准备行动！” 李振邦握紧了拳头，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决战前的冷静。为了身后那万家灯火，为了无数个像刚才那个小女孩一样期盼明天的孩子，他必须去面对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