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郑家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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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安平镇（原热兰遮城）。 郑芝龙站在修缮一新的城堡高处，远眺着繁忙的港口和碧蓝的海面。来自族弟郑鸿逵的密信，连同那封荷兰总督范德林的亲笔信副本，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怀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拂着他日渐刚毅的面庞，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荷兰人的离间计，拙劣而又精准。拙劣在于，其挑拨之意昭然若揭；精准在于，它确实戳中了郑家，乃至所有依附于郑家体系下的海商们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朝廷设立海商总协会，推行《海事新则》，本质上是在收拢权力，将原本分散的、由他们这些海商巨头实际掌控的贸易网络，逐步纳入朝廷的规范化管理。短期看，背靠朝廷和水师，贸易更安全，规模也可能更大。但长远看，他们这些“旧霸主”的自主权和超额利润，确实在被一点点侵蚀。协会制定的“指导价”，皇商对某些紧俏物资的专营权，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范德林的信，就像魔鬼的低语，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对“自由”驰骋海上的怀念，以及对未来可能被“鸟尽弓藏”的一丝恐惧。 “大哥，”郑鸿逵在密信中写道，“荷兰人居心叵测，其言自不可信。然协会掣肘日甚，亦是不争之事实。我等海上搏命，所求不过利字。若朝廷步步紧逼，恐寒了下面兄弟们的心……” 下面兄弟们的心……郑芝龙默然。他起家于海上，深知麾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刀头舔血的船主们，对朝廷的忠诚远不如对实实在在金银的渴望。若利益受损太过，人心离散，并非不可能。 他缓缓走下城楼，回到提督府书房。墙上悬挂着巨大的南洋海图，上面标注着郑家多年经营的利益网络。他目光扫过吕宋、苏禄、暹罗、爪哇……每一处都浸透着郑家子弟的血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逐渐被朝廷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军门，北京八百里加急，陛下口谕！” 郑芝龙心中一凛，立刻整衣跪接。 传旨太监肃立堂前，朗声道：“陛下口谕：郑芝龙忠勇可嘉，朕素知之。台湾防务，屏藩东南，乃国之重镇，朕信得过卿，望卿善加经营，勿负朕望。钦此。” 口谕很短，内容看似寻常的勉励。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传来，尤其是“朕信得过卿”这五个字，落在郑芝龙耳中，却重若泰山。皇帝显然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晓了荷兰人的动作，这道口谕，既是安抚，也是提醒，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臣，郑芝龙，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全力，固守海疆，以报陛下信重之恩！”郑芝龙叩首，声音沉稳。 送走传旨太监，郑芝龙独自在书房中沉思良久。皇帝的反应如此迅速，态度如此明确，这说明朝廷对南洋的掌控力远超他的想象。荷兰人想利用他，朝廷又何尝不在看着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再次拿出那两封信，放在烛火之上。跳跃的火苗迅速吞噬了纸张，化作一缕青烟。 “来人！” “在！” “传令给鸿逵，”郑芝龙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果决，“回复荷兰人，郑家深受皇恩，绝无二心。令其贸易照旧，严格遵守协会章程。若有私下与荷兰人接触、妄议朝政者，家法、国法俱不容！” “另，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奏折，将荷兰人试图离间之事，原原本本奏报陛下，并将范德林原信（他早已令郑鸿逵抄录副本）一并附上。同时，以大明水师提督、靖海伯名义，发文警告荷兰东印度公司，若再行此等卑劣伎俩，挑衅大明与友邦关系，我大明水师必予以坚决回击！” 他选择了最彻底、最不留后路的回应。将阴谋摊开到阳光之下，用绝对的忠诚来回应皇帝的信任，也用强硬的态度警告荷兰人。 这道命令和奏折发出，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海面上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郑家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被强行压制下去，郑鸿逵接到命令后，也彻底断了与荷兰人虚与委蛇的念头，专心按照协会规矩进行贸易。 消息传回巴达维亚，范德林气得摔碎了心爱的水晶杯。他没想到郑芝龙如此果断，丝毫不给荷兰人分化瓦解的机会。 “看来，明朝皇帝对他的笼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范德林阴沉着脸，“既然郑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个目标。总会有对明朝不满的人……” 而在北京，朱由校看到郑芝龙的奏报和那封抄录的荷兰信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郑芝龙，是聪明人。”他对王体乾道，“传旨，嘉奖郑芝龙忠贞体国，所请加强台湾防务、增拨建材款项，一概照准。另，赐郑芝龙长子一件黄马褂，以示恩宠。” 恩威并施，将潜在的风险消弭于无形，同时进一步将郑家绑上帝国的战车。朱由校深知，驾驭这些海上枭雄，光有雷霆手段不够，更需有足够的利益捆绑和情感维系。 郑家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南洋的暗流，却因荷兰人的不甘而愈发汹涌。一颗离间的种子被扼杀，但更多的种子，正在被悄然播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