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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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一开门,空气里都是潮气。赵茹安正晾衣服,听到外头有人敲门,三声急,两声轻。那节奏她一听就皱眉——又是宋之瑶。 这小妹嘴甜心硬,逢年过节来得勤,平常一有事比信鸽还快。 沈若棠在屋里缝布,听到动静只淡淡一句:“来了就让她进。” 宋之瑶一进门就嚷,“妈,您这院子咋还是这样我都说了给您找人翻修,您死活不听。” “我住得惯。”沈若棠针脚稳稳的,连头都没抬。 “您那叫惯潮得要命,这要是病了,花的钱还多。妈,您是真不为自己着想。” 赵茹安听出点不对,“小妹,别拐弯,直说。” 宋之瑶立刻换了副笑脸,眼角一弯,“妈,我这不是来看看您嘛,顺便想和您商量点事。” 沈若棠手里那针没停,“商量的事,都是花钱的。” “妈,您看您——我哪是那意思! 我们单位这回去市里培训,要自费。领导说能拿证的都得交钱。妈,您知道的,这证以后可有用啊!” 沈若棠抬头,“多少” “四十。” “你上回拿服装厂的名额,不也交过” “那不一样。这是新机会。” 沈若棠冷笑一声,“机会一年一个,你倒忙得跟开公司似的。 上回那四十还没还,这回又四十。 你这工作到底是挣钱还是烧钱” 宋之瑶脸色一红,“妈,我是想让您脸上有光。 我拿了证,别人一问,我能说是我妈供我上的。” 赵茹安忍不住笑出声,“小妹,这话太会说了。” 沈若棠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想让我脸上有光 那就别让我钱包见底。 我这年纪,脸要靠理撑,不靠证。” 宋之瑶急了,“妈,我真不骗您。领导说,拿了证以后能提干,不拿证就只能当普通工人。” “那你自己选呗。想提干就花自己的钱,不想就安分干活。 我年轻时想吃肉,还得看粮本。 有理没钱的日子多了,也没见我伸手。” “妈,您现在手里不是有点积蓄吗” “那是我养老的钱,不是你试错的钱。” 宋之瑶眼圈一红,“妈,您就帮我最后一次,我以后真不来要了。” 沈若棠针一顿,声音平平,“你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可我发现,你最守信的事,就是不守信。” 宋之瑶低下头,嗫嚅着,“我也不容易。” “谁容易我那几年带仨孩子,一天干十小时,鞋底都烂了。 你们吃肉我喝汤,还怕我不心疼你” 沈若棠叹口气,手指轻轻抚了下线,“心疼不等于惯着。 我再疼你,也不能帮你喂惯那张嘴。 你要真想出息,就得自己挨。 别人喂的饭香一阵,自己熬的饭顶一辈子。” 赵茹安笑着摇头,“妈,这话能写到牌匾上。” 宋之瑶低声说,“我知道您这次是心冷了。” 沈若棠抬眼,“我哪敢心冷,我心要真冷了,你们早冻透了。 我这心啊,还热,只是不烫人了。” 宋之瑶眼泪一掉,“妈,我真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沈若棠收起针线,语气淡得像水,“你这次要钱我不给,不是计较,是让你记着。 人活着得有界限,连妈的钱都能要得心安理得,将来谁都能薅你。” 宋之瑶呜咽着,“我就借,真借。” “借”沈若棠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那写条。” “妈,您真信不过我” “信啊,写下来更明白。” 宋之瑶抿着嘴,半天没动。 沈若棠把纸叠回去,“你连一张纸都不敢签,还敢拿钱” 赵茹安在旁边笑得忍不住,“小妹,您这算盘打到妈身上,真不灵了。” 沈若棠淡淡补一句,“算盘不是错,错的是打在人身上。 钱可以谈,理得先过。 理过不去的,再甜的嘴我都当风。” 宋之瑶擦着眼泪,低声道,“妈,您这话我记住了。” “记得就行,别下次又忘。 女人要想过得硬,不靠证,不靠男人,不靠嘴。 靠得住的,是自己那双能不伸手的手。” 屋外的风停了,天还阴着。沈若棠叠好针线,眼神沉稳。 “去吧,培训要是好事,就自己挣。 我不拦你,但我不掏。 我这辈子的钱,挣得太难,不舍得花在借口上。” 宋之瑶轻轻点头,出门时没再说一句话。 赵茹安望着她背影,小声嘀咕,“妈,您真不怕她记恨” “她记得住就好,怕的是不记。” 第二天一早,天阴得更沉,屋檐下的水珠一滴滴往下落。赵茹安正要去推门,就听见外头有人喊:“沈嫂子——” 那声音拖得又细又长,听着就不让人心静。她探头一看,是王桂兰。 这女人是镇上出了名的“好人”,嘴上没脏话,专会笑着求人。借米的时候嘴甜如蜜,还能顺手拿个碗回家。 沈若棠听到声音,淡淡地说:“让她进来,省得待会儿又说我装清高。” 王桂兰一进屋就笑,“嫂子,您最近气色真好啊。哎哟,屋子也收拾得干净,啧啧,还是您有本事。” 沈若棠不冷不热:“嘴上夸我没用,有事直说。” “嘿,嫂子您就知道我来有事。”王桂兰眨了眨眼,“这不是,我女儿下个月结婚,家里正缺点好桌布。您上回买的那块蓝花的真好看,借我两天呗” 赵茹安听着,差点笑出声。她妈那蓝花桌布买来没几天,一看就是冲着它来的。 沈若棠放下手里的碗布,“王桂兰,你女儿结婚我知道,早上街上就听人说了。那喜事我也高兴,可这桌布我真不能借。” “嫂子,借两天嘛,等完事我立刻送回来。” “上回你借我那铝盆也这么说的,现在那盆连影都没见着。” 王桂兰脸色一红,“那不是忘了吗这次不一样。” “可我不想再试不一样。”沈若棠擦了擦手,“有恩不欠,有理不让。 你女儿结婚,我可以送礼,但东西不能借。借一次,你说还;借两次,我就得求人。” 王桂兰有点不高兴,“嫂子,您这人咋越活越小气了” “小气好啊。小气的人能活久点,大方的人命短,早被人薅空了。” 赵茹安在一旁咳了一声,忍笑忍得肩膀发抖。 王桂兰嘴一噘,“嫂子,这一条街,谁不知道您现在日子好帮我这点小忙算啥” “我日子好,是因为我不帮没理的忙。 你家那女儿出嫁,嫁妆都是你四处借的。别人借你一回你忘恩,我借你一回你翻脸。 我这桌布要是借给你了,喜酒喝完,八成你还得说我心眼小。” 王桂兰脸一阵红一阵白,语气也硬了,“嫂子,我没想到您这么看我。” “那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上回来借被单,说天冷;再上回借锅,说家里客人多。每次我借你,你都没还。你不是不会还,是看我不敢要。 现在我敢要了,你心里就不舒服。”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王桂兰的笑彻底僵在脸上,半晌才嘀咕一句:“嫂子,您这人可真精。” “精好啊,笨的都被精的薅完了。”沈若棠瞥她一眼,“桂兰,做人得明白,欠钱能还,欠理还不完。你欠我那么多理,我得自己补回来。 从今天起,我这门不借,不赊,不惯。” 王桂兰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提着包走了两步,又回头,“嫂子,您这话可真伤人。” “我说真话,你听着刺耳,那是心虚。 人要脸的时候,听真话都该谢。” 门一关,赵茹安“噗”地笑出声,“妈,您这回可真一刀见血。” “刀不见血,不长记性。”沈若棠把桌上的布叠好,“我这人吃亏吃多了才明白,什么人该帮,什么事该断。 帮能帮的,理清;断该断的,心安。” 赵茹安忍不住感叹,“妈,您这话真得刻在门上。” “刻门上容易,刻心上难。 茹安,记着,做人能借的,是信;不能借的,是理。理一借,家就乱。 我这辈子吃够那亏,再不想倒霉第二次。” 赵茹安笑着点头,“妈,您这人啊,越说我越服。那王桂兰这回怕是不敢再来了。” “敢,她这人嘴甜。甜到腻就该来了。 不过下次,我连门都不会让她进。” 沈若棠刚把院门插上,还没坐稳,就听见外头有人拍门。 “沈嫂子——我呀,小周!” 赵茹安探头往外看,心里咯噔一下。小周是镇上的青年,嘴甜、手快,最爱拿着一肚子“新鲜事”来串门。可凡被他夸过的人,第二天十有八九出点乱子。 沈若棠抬头,淡淡地说:“让他进。” 小周推门进来,一脸笑,“沈婶,今儿真巧啊,我来给您报个喜。” “我这年纪了,没啥喜可报。” “哎呀,您哪能这么说。那不是,厂里要评‘文明家庭’,我就想着推荐您家。” 赵茹安忍不住乐,“我家还能评这您可别拿我们开玩笑。” “真不是玩笑。”小周拍着胸脯,“评上了还能得奖金,一家五十呢!” 沈若棠淡淡问:“那要花钱不” “哎,这您就问到点上了。按规矩,得先交点资料费,一家十块,不算多。” 沈若棠放下手里的碗布,抬眼看他,“十块你替谁收的” “是——”小周声音顿了顿,“村里安排的。” “谁安排” “就……老刘。” 沈若棠冷笑,“老刘这人,修路的钱还没还清,倒忙着评文明 小周啊,你是年轻人,说句心里话,这跑腿的活儿可干不得。 人家在上面吃肉,你在下面喝凉水。真出事,挨问的都是你。” 小周讪笑,“沈婶,您这是哪儿跟哪儿,我是真心替您家争光。” “争光要讲理。没理的光,亮得快,灭得也快。 你这十块收得没名没份,回头真查下来,连你这嘴都赔进去。” 小周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沈婶,我就图个方便,大家都交的……” “别人交不交我不管,我这家不交。 理不立,光越亮越假。 我这人啊,宁可黑点,也不假亮。” 小周脸一红,赶紧起身,“那我再去问问。” 沈若棠笑着点头,“去吧,别被人当枪使。” 他一走,赵茹安笑得不行,“妈,您这话把人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他那种嘴,哄谁谁信。小心点准没错。” 她叠起抹布,语气慢下来,“这世上啊,讲情的不少,讲理的少。情说得多了就空,理要立住,情才稳。 人和人之间,全靠理撑,没理的情,就是废话。” 赵茹安点头,“妈,您这句话比规矩还硬。” “规矩能改,理不能。”沈若棠叹气,“你们这一代啊,最爱讲‘随和’,可随和太多,就变成随便。 随便久了,人就轻。 人一轻,别人眼里就没分量。” 赵茹安看着她,忽然问,“妈,您是不是太不信人了” “不是不信,是不想再靠嘴信。 我看人不看他说什么,看他做什么。嘴再甜,事上歪一下,我就信不下去。” 她顿了顿,又笑了笑,“不过这也好,年纪大了,少事是福。人不来,我耳朵也清净。” 赵茹安笑,“妈,您这性子真稳。” “稳不是性子,是命。 年轻时候我也冲,也信人,信多了心就碎。 现在我明白了,心要留一半冷,理要留一整条。 这样,谁也晃不动我。” 她说完,起身去烧水,火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平静得像一块石头。 赵茹安望着那背影,忽然想起以前的沈若棠,整天忙前忙后,谁求都答应。 现在她一句话能让人说不出声。 赵茹安早起去买菜,回来时看见院门前蹲着个女人,穿得利落,脚边放着个小包。 “您找谁” 那人一抬头,笑得一脸热乎,“我找沈嫂子。你是她闺女吧真像。” 赵茹安还没回话,沈若棠从屋里出来,目光一扫,“刘梅” 那女人笑得更热,“哎呀,嫂子还记得我这都多少年了。咱以前一块上工的,您还借过我缝纫机呢。” 赵茹安在旁边惊讶,“妈,她是以前那……” “对,就是当年那位,借机不还的。”沈若棠语气淡。 刘梅神色一窘,赶紧摆手,“哎呀,那会儿忙,真忘了。我今天来就是还人情的。” “人情”沈若棠冷笑,“借机子那年你说‘两天就还’,我等了半年。你要真来还,得把机子从老家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