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郎情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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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姣丽的少年蓦地睁开双眼, 目光冷厉钉向墙头三个傻呵呵的娃娃,吓得三人哎呦惊呼往后一仰, 差点从梯子上掉下去, 自是一番兵荒马乱。 阿贞听到声响,才舍得把痴痴的目光挪开,扭身就出了门。 不一会, 左手提着一个丸子头圆脸女童, 右手拎起一个还在做羞羞脸的黝黑小男孩,还有脸上还挂着傻笑的糯米糍般白嫩的学步小孩夹在腋下, 一应逮捕。 “你们几个, 凭什么偷偷看我夫君” 温天仁额头跳动, 看着她开始挠几个人的胳肢窝。一边挠的小孩笑出眼泪, 一边讨好似地瞥他一眼, 又瞥他一眼, 缠绵似蝴蝶翩飞,寸步不离花丛。 孩童们的笑声清脆,简直是魔音贯耳。 “好了。”他终于制止, 阿贞立刻停手, 复又飘到他身侧, 满脸都写着想被夸奖, 想摸一摸的闪亮神色。 他木然,伸出左手。 阿贞眼睛一亮,立刻双手捧住, 将脸蛋凑近他的掌心, 亲昵地蹭了蹭,睫毛刷过带来些痒意。 她那么火热的眼神盯着他的嘴唇, 万幸还记得他这几天给她恶补的礼义廉耻, 没在这几个小毛头面前蹭飞他。 最初他还会因为阿贞上下其手吐血三升,如今如此知情识趣,阿贞只是闪闪眨眼就知道主动安抚,倒像是阿贞依靠蛮横的爱意驯化了他一般。 默念几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温天仁忍耐着将被蹭得痒痒的手抽回的冲动,竭力将捂着嘴笑的凡人小孩无视。 只因阿贞这小小院落实在是热闹。 天未彻底亮透就有学舌的愚蠢鹦鹉落在窗沿上排排坐呱呱叫阿贞喂饭,有清瘦寡言的少年来替家里沉疴未愈的老父亲取药的,有老妪拎着饭菜来作阿贞替她修补屋顶的酬谢的,一茬一茬,还自以为隐秘地打量着他—— 区区凡人也敢用余光把他从头挑剔到脚!他本冷脸看着,直到被阿贞指挥去后院抓只老母鸡来。 那两道斜飞的傲气浓眉下,两泓寒潭般的苍翠眼眸眼看着就要卷起风暴—— “夫君——”阿贞拖长语调,冲他眨眼,“我现在真的忙不过来,你好贴心啊帮帮阿贞吧。” 粉衣少年立刻转身镇定快步逃离那些打趣的笑声。 温天仁不敢细想,摇头把那双故作无辜的眼睛甩出脑海,下一秒便与绿豆大的黑色眼珠子正对上,他冷笑:“区区凡间老母鸡……” 那母鸡将双翅展开,姿态骄傲地向他扑来! 把此生最狼狈的记忆删除,温天仁只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鸡走出门,见阿贞正在院门口和老妪交谈。 他神识还在假丹期修为,隔着这距离也能清楚听到阿贞在说什么“天热了,鸡都不下蛋了。”又说“若不是夫君吃不来荤腥,也舍不得送了。”引得那老妪的怜悯一瞥。 这村妇! 老妪白得一只老母鸡,临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拉过阿贞的手,嘱咐:“贞丫头,最近记得别走夜路,我听说啊,隔壁村的沈家大郎半夜走路让山精鬼怪迷了眼了,这么多人把山翻遍了,找了三天都没找到。啧啧……” 阿贞回来的时候,温天仁正闭着眼用手揉自己的额角。 她得寸进尺握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虽是夏季,但他通体清凉,贴着格外舒服。全然不惧温天仁的冷眼。 “夫君好体贴,夫君真厉害,夫君累了嘛,我给你捏捏手。” 都说女人会撒娇,男人魂会飘。 温天仁心道:这村妇实在是色中饿鬼,防不住得占我些便宜。 如果他见过阿贞如何揉弄院中裹着前爪养伤的红狐狸,吸得那皮毛油光水滑的毛茸茸呆滞无神、萎靡不振,倒是可以联想到她此刻对他就是这种欲罢不能的情态。 可惜温少主生平不发善心,一心只爱修炼。 阿贞此番冒犯真是惹恼了毛茸茸的温少主。 摸头、摸手,他不理她,她也能蹭个没完,花痴至极。 乱星海的女修爱慕他的如过江之鲫,得从星宫直辖的天星城排到外海外侧的奇渊岛。 只是温天仁太想上进,严寒酷暑都在勤加修炼,多少心事都做了满天飞红,散与风知。 为了保证修炼的速度,他直到结丹还未失元阳,只等着顺利结丹,就依照双修大法引龙诀采补温夫人给他备下的那些女修。(注1) 如此天资!如此自制!如此勤勉! 如今沦落凡尘,灵力尽失,任个痴女搓圆捏扁,几番轻薄。 他板着脸,眼珠子朝天,全当自己是具没得感情的尸体。 可怜温少主自以为断臂求生,牺牲少许色相得以驱使这花痴少女,保得元阳,却是误会了阿贞—— 阿贞自认勤能补拙,每日勤恳修炼也才炼气期,怎么会为了区区男色破身影响修炼速度! 自然是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阿贞一心把他当成碗里最后才舍得吃的珍馐佳肴,这份爱重怜惜的心意显然没能全然传达。 温天仁只觉自己成了肉骨头,而少女是被铁链拴住只能在旁犯馋的狗。 虽然各怀心思,但旁人看来郎情妾意,真真是一双蜜里调油的少年爱侣。 “唉……” 阿贞苦恼。 阿贞叹气。 荷花姐讲过,夫妻有三年之痒,讲的是人性喜新厌旧,夫妻间相处日久,激情退却,只剩冷淡。 只是如今她对夫君还是如此热情,夫君却为何直接到了平静的冷淡期 虽然冷面夫君也很俊俏,但阿贞心内感慨:唉,阿姐,你的御夫之道,怎么也如茶馆说书,且待下回分说啊 这样算起来,也有两月多没见荷花姐了。要不要出发前,再去取取经 “阿——嚏!” 李荷花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并未在意。 摊子前一个黑色身影停留,她扬着笑容抬眼看去:“这位客官可要买点什么本店香膏胭脂香粉一应俱全!” 她招徕客人的态度热情,心下却有些犯嘀咕。 只因那人古怪的很,面目整个隐在黑色斗篷下,只露出下巴那么一点青白色的隐隐有些死气的皮肤。 这几日,镇上多了几个这样打扮的人,只是她之前见着这些人都是入了镇上乡绅富户李家的大门,那鼻子朝天的李老爷带着全家客客气气地迎进去了! 想来是些贵客。 这么想着,她笑容又热烈几分。 那人的同伴有些不满他的停留,刚开口,却被他嘶声打断。 “好啊。” …… 这些凡人,果真烦人。 想当初在乱星海,哪个敢搅扰他温少主闭关修炼 眼下还有个最难惹的狗皮膏药,温天仁抬眸,冷淡一指头点在磨磨蹭蹭贴过来的阿贞头上。 “我要修炼。出去。” “凳子上不行。” “门口也不行。”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三句拒绝,阿贞退散。少女委屈地顶着额头微红的印记出去了。 温天仁不意她走得如此干脆,手还尴尬留在原地,等少女利落离开徒留满室冷清,他才将手收回袖子底下,悄悄地捻了捻手指。 那粘人的少女不在身侧,倒有些诡异的不安宁。温天仁低下头,审视着桌上的功法。 桌上摊着一本蓝皮封面的剑诀,上书《出云诀》,正是阿贞去世的娘亲留下的剑诀。 这剑诀字迹清正有力,记录的全是剑招,看下来像是正派功法。 只看剑诀,这出云称得上是他在乱星海见过的剑修中的佼佼者。 温天仁常居高位,刚起了些如此人才却无法招揽麾下的遗憾,却看到第一页写着出云诀第一层: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净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 他默念两遍,不由呵呵,那花痴村妇就算有再好的灵根,怕也摸不到这剑诀的门边吧 若她能练成,伪灵根也能结元婴了。 放下剑诀,温天仁从怀里掏出阿贞所赠那块神秘星图残片,握在手中摩挲。 如今最离奇之处在于,天南大陆的称呼未曾在乱星海典籍中有所记载。 毕竟以乱星海外海之大,曾有元婴期修士全力遁行七十年仍望不到陆地的踪迹,而且外海妖兽横行,凶险万分,谁也说不准海的那边是什么。 不论如何,现在他都得暂时跟在阿贞身边了。 对修士而言,奇遇往往也是机缘。 失败这两个字从不在他温天仁的字典里。 温天仁在魔道也是手眼通天,呼风唤雨,如今,只觉眼前迷雾重重,只是心头有些阴翳—— 思及闭关前种种,以及师父六道极圣阴恻恻的关心,思来想去,这番处境,只能出自六道极圣手笔。如此谋划,想来也只能是为了找到能让六极真魔功大成的古魔祭坛。 少年冷笑,嘴唇抿紧。 当年他的家族被六道极圣灭门,只剩下适合修炼六极真魔功的他,如今六道极圣魔功更上一层,透露出一丝想将他做成身外化身的意思。 可恨,大仇未报! 可恨,任人鱼肉!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修炼万分苛求自己,只求精益不讲代价,日夜不敢忘记灭门之仇。 他发誓,一定要手刃六道极圣,为他惨死的双亲报仇雪恨! 只是旁敲侧击都看不出这阿贞与魔功到底有什么干系…… 大仇未报,前路未明,仍需忍耐,仍需等待。 被温天仁念及的阿贞正独自坐在绿影婆娑的大树底下。 被温天仁赶出房门后,她索性跑到了村头。 此处风光绝佳,正可以将小山村、稻田和远处的青山碧水尽收眼底。 底下草被夏日晒的蔫蔫的,阿贞懒懒地躺下。 “大晋是什么样的地方呢夫君说的乱星海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李家村以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但她觉得,她对这个人界,有一种故友重逢的熟悉感。 熟悉到她还无法用这双眼看尽人界的一切,就已经感受到了一种身体里幽幽发出的玄之又玄的召唤。 她这么自言自语,将头转向身侧的孤独墓碑,问道:“阿娘,你说呢” 孤独的墓碑生了青苔,石碑上空无一字。自然也不会有人回答她,用那种虚弱的、坚定的、温暖的声音。 “贞,真也。为何入道的真心,也是修士需要坚守的本心。” “娘给你取名为贞,无论你去往何方,愿你贞心不改,无拘无束,天地广阔,逍遥自在。” 阿贞闭眼,静听自然。 所有的声响都亲切得如同阿娘的叮咛。 这天地阔,待她徜徉。 手腕被毛茸茸的脑袋轻轻一顶,阿贞回神,低头和赤红皮毛的小狐狸对视。 小狐狸嘤嘤两声,又黑又亮的湿润鼻子轻蹭她的手臂。 阿贞微笑,柔声道:“小家伙,差点忘了你啦。” 少女将小狐狸抱起,举在头顶。 小狐狸一时离开平地,四肢不断挣扎,被少女放在胸口上,立刻乖觉地趴卧好,只是嘴里嘤咛不断,惹得阿贞笑起来。 “好啦,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那么倔的人,就算明摆着是陷阱也会进去闯一闯……我可不用你这样的小孩操心。” 她伸手挠了两下小狐狸的下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它的前足。 “你的伤已经好全啦,办好事就回家吧,下次可别轻易就被修士再抓住咯。” 小狐狸嗷呜一声,跳下去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