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军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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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照亮葬马滩时，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绘卷。 砾石滩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有被箭矢射成刺猬的匈奴骑兵，有被弯刀劈开胸膛的汉军士卒，更多是被长矛捅穿、被环首刀斩断、与匈奴骑兵纠缠在一起同归于尽的野狼。 暗红的血液浸透了沙土，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匈奴人退了。 在丢下近两百具尸体和同样数量的狼尸后，那位刀疤脸的匈奴将领见狼群悍不畏死，汉军据险顽抗，短时间内难以攻克，又恐汉军援兵赶到，终于不甘地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带着残兵向着东北方向退去。 喧嚣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濒死战马的哀鸣。 风雷骑损失不小，伤亡近百，人人带伤，甲胄破损，疲惫欲死。 他们默默地收拢战友遗体，救治伤员，眼神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对狼群的复杂敬畏。 狼群也损失惨重，留下了数十具狼尸。 活着的狼在死去的同伴身边徘徊，发出低沉的悲鸣，它们舔舐着伤口，幽绿的眼睛不时扫过汉军，依旧带着警惕，但那种不死不休的攻击性已然消退。 霍昭还剑入鞘，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根最高的石柱上。 阿月已经从石柱上下来，正蹲在一头腹部被划开、奄奄一息的巨狼身边。 那是狼群中仅次于雪魄的一头头狼，在刚才的战斗中异常勇猛。 阿月用手轻轻抚摸着巨狼的头颅，嘴里发出低低的、哀伤的呜咽声。 雪魄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白色的皮毛上沾染了不少血污，它抬头看了看退去的匈奴人，又看了看满地的狼尸，最后将目光投向霍昭，那眼神深邃，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几个汉军士兵试图靠近收拾战场，附近的几头狼立刻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阻止他们接近狼尸的区域。 “将军，这群狼……” 赵破奴走到霍昭身边，脸上混杂着感激和后怕，“它们帮了我们大忙，可……现在怎么办它们不肯让我们靠近，我们也没法安心休整。而且，带着这么个……狼女，终究不是办法。” 他的目光瞥向阿月，意思很明显，希望霍昭能下令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霍昭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阿月哀伤的背影，看着她与狼群之间那种超越物种的深厚情感，再想起昨夜她递来的干粮和那声模糊的“阿月”，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缓步向阿月走去。 雪魄立刻警惕地转过头，挡在阿月身前。 霍昭在数步之外停下，他看着阿月，又看看雪魄，然后指了指地上那头垂死的头狼，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汉军医官，做了一个救治的手势。 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而无害。 阿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霍昭，又看看那痛苦喘息的头狼，眼中充满了挣扎。 她信任这个叫“霍昭”的两脚兽吗不完全。 但他昨夜没有伤害她，刚才还并肩作战。而她的伙伴，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雪魄低吼了一声，用鼻子轻轻碰了碰阿月的手臂，似乎在传达什么信息。 最终，阿月咬了咬下唇，对着霍昭，轻轻点了点头。 霍昭心中微松，立刻挥手示意医官过来。 医官战战兢兢地靠近，在几头狼警惕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为那头头狼检查伤口，敷上金疮药，并用干净的布条进行包扎。 整个过程，阿月一直紧紧握着那头狼的前爪，低声安抚。 处理完狼的伤势，霍昭再次看向阿月。 晨曦映照着她脏污却轮廓清晰的小脸，那双野性的眸子在泪光后，显得格外清澈。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东方汉军大营的方向，然后指向阿月和她身边的雪魄，清晰而缓慢地说道：“跟我，回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里，有食物，有水，安全。” 他尽力用简单的词语和手势表达意思。 阿月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狼群，尤其是那头刚刚被包扎好、气息稍稳的头狼。 黑石林虽是他们巢穴，但经此一战，已不再安全，匈奴人很可能卷土重来。 这个两脚兽的营地……或许，可以暂时栖身 她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目光直视霍昭，伸手指了指雪魄，又指了指狼群中那些受伤和幼小的成员。 霍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可以跟他走，但雪魄和这些狼，也必须一起。 “将军！不可！” 赵破奴急忙劝阻，“将这狼女带回营地已是冒险，若再带上这群野狼……万一它们野性大发，在营中伤人，如何是好朝廷若知，必生事端！” 霍昭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阿月，郑重地点了点头：“可以。它们，可以一起。” 他指向雪魄和狼群，“但，要守规矩。”他做了个约束的手势。 他不知道“规矩”二字她能否理解，但他必须立下界限。 阿月看着霍昭的眼睛，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没有欺骗，只有一种让她感到安心的沉稳。 她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着狼群发出几声低沉的嚎叫。 狼群一阵骚动，但在雪魄一声威严的低吼下，渐渐平静下来。 霍昭不再犹豫，翻身上马，下令道：“收拾完毕，即刻拔营！斥候前出二十里警戒！带上……它们。” 他指了指阿月和狼群。 赵破奴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抱拳道：“诺！”就这样，在朝阳完全升起的时刻，一支奇特的队伍离开了血腥的葬马滩。 汉军骑兵队伍中，多了一个骑着白狼的狼女，以及数十头默默跟随、伤痕累累的野狼。 霍昭一诺，重于千金，他将一个巨大的未知和挑战，带回了汉军营垒。前路是福是祸，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