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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〇年五月底,武所的天气已经隐隐带上了暑气的灼热,武所县城里,那股熟悉却又每每令人心悸的骚动,又顶开了紧闭的门板缝隙,钻进了狭窄幽深的街巷。这已是第五次了。 傅鉴飞坐在“济仁堂”药铺终日弥漫着药草苦涩气味的后堂里,照例摆弄着黄铜小秤的戥子。他刚将一味当归细细称好分量,正要包进麻纸,门外石板路上就传来了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仿佛鼓点敲在人心上。 布帘子猛地被掀开,伙计佛生撞了进来,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睛里全是惊惧未定的光。他大口喘着气,声音嘶哑地压得极低:“师父!来了!好多兵!这回不一样!” 傅鉴飞手一抖,戥子顿时失衡,秤盘里的当归哗啦散落了一片。“慌什么!哪年不来个几回慢慢说!”他强自镇定,呵斥了一声,手指却不自觉地捻着沾上当归细末的衣襟。 “这回在兴贤坊那边!”佛生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喘息,“岗哨很多!戒备很严!说是……说是有大人物到了,就住在梁山书院里头!”他声音带着颤,眼睛下意识地瞟向门外,仿佛那无形的铁网已经罩向了小小的济仁堂。 “梁山书院……”傅鉴飞咀嚼着这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地方清静,但离他这药铺也不算太远。他沉默下来,后堂里只剩下佛生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隐隐传来的、不同于往日的、一种压抑的喧嚣。不是溃兵过境那种肆无忌惮的砸抢与哭嚎,而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有序的行进。 这次,是真龙入了浅滩,还是铁流又要改道傅鉴飞枯坐在那里,手心里那点当归的药香,再也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他抬眼望向门外的天光,阴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分的灰布,沉沉地压在整个武所城上空。 街上的标语和以往差不多的内容,士兵在南门坝操练,喊声震天,定时有小队的士兵在街面巡巡逻,十分有序。还有不少士兵帮助打扫街道,帮人担水,整个屋顶,......真是不一样的军队。 大概是第六天,南门坝这个平日里摆摊卖米、孩童追蝶的热闹场子,此刻正被一股滚烫的热浪裹住——全县赤卫队检阅大会,就在这正是绿草青时的坝子里拉开了帷幕。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四面八方的乡邻就顺着田埂路、石板街涌了过来。挑着竹筐的农妇、扛着锄头的汉子、扎着羊角辫的细伢子,还有挎着红布包袱的赤卫军女队员,个个脚步匆匆,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坝子中央的土台子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台侧支着一根杉木杆,顶端的红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中国工农红军闽西赤卫总队武平县支队”的布标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台后的大榕树上,挂着一串鞭炮,纸屑落了半树,像给绿叶镶了道红边。 人群越聚越多,坝子挤得水泄不通。穿粗布对襟衫的庄稼汉蹲在田埂边,裤脚卷到小腿,膝盖上的补丁叠着补丁,手里摩挲着乌黑的鸟铳——那是去年打土豪时分到的,枪管里的膛线还是他自己磨的;戴八角帽的青年靠在石碾子上,腰间别着梭标,木杆上的红缨已经褪成了淡粉,铁尖却磨得锃亮,像沾着未干的血;几个妇女队员扎着麻花辫,用蓝布裹着头发,手里举着梭标,眼睛里闪着和男队员一样的光,嘴里还念叨着:“昨天我家那口子还说,要把张地主的粮仓再翻个底朝天!”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只见各乡的赤卫队排着歪歪扭扭却整齐的队伍,从四条巷口涌进坝子。最前面的是第一区赤卫队,队员们都系着红布腰带,扛着步枪,枪托上缠着草绳;第二区的队伍举着梭标,走在最前头的小伙子穿着露出脚趾的草鞋,却把梭标举得老高,红缨在风里飘成一片火云;第三区的女子赤卫军最惹眼,她们穿着对襟衫,扎着绑腿,有的背着大刀,有的扛着红缨枪,却一个个昂首挺胸,脚步比男队员还齐。 台上的土桌旁坐满了县苏维埃的干部,县委书记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戴着八角帽,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讲话稿;旁边站着红军的代表,穿着整齐的灰布制服,腰间别着盒子炮,眼神里带着赞许。台中央的白布上,用浓墨写着“全县赤卫队检阅大会”八个大字,笔画粗重,像是要把这七个字刻进武平的山山水水里。 “同志们!”县委书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不是为了看热闹,是为了看看咱们的队伍——看看咱们用锄头、梭标、土枪组成的队伍!”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去年冬天,咱们分了田,今年春天,咱们打了张老虎(当地土豪),现在,咱们要保卫自己的土地,保卫苏维埃!” 话音刚落,台下的口号声就像炸响的鞭炮:“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工农红军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大樟树上的鸟雀扑棱棱飞起来。 听说大人物也讲了话。佛生站得远,说是外地口音,听不太懂讲的话。 检阅开始了。赤卫队员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台前,鸟铳的枪托碰在一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梭标上的红缨飘起来,像一片流动的火焰;女子赤卫军的绑腿在腿上扎成一道道红杠,走起路来像一团跳动的火苗。县委书记站在台前,挨个跟队员们握手,有的队员手上有老茧,有的队员手上还沾着泥,可县委书记握得很用力,嘴里不停地说:“好样的!好样的!” 最让人激动的是梭标队表演。五十多个队员排成一列,把梭标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前刺出,红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像一把把红色的利剑。 “杀!”“杀!”“杀!”的喊声响彻云霄,吓得旁边的细伢子躲在大人身后,却又偷偷探出头来,眼睛里满是崇拜。 日头正中的时候,大会接近了尾声。县委书记站在台上,举着拳头喊:“同志们,赤卫队是我们的枪杆子,是我们的命根子!以后,不管国民党反动派怎么来围剿,咱们都要用这梭标、这土枪,把他们打出去!”全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的人拍得手都红了,有的人站起来欢呼,有的人把帽子扔到了空中。 人们踩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嘴里还哼着《赤卫队歌》:“梭标亮堂堂,跟着毛泽东;打倒土豪劣绅,穷人得解放……”细伢子们举着捡来的碎红布,蹦蹦跳跳地跟着大人,手里的小红旗在风里飘着,像一团团不会熄灭的火种。 检阅的第二天,梁山书院并不象前几日的热闹,那支队伍又撤走了。灰布军装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迅速消失于通往东北的官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脆响急促而整齐,很快便被山峦吞没,只留下城门口几个茫然张望的乡勇。 “走了”佛生扒着门框,伸长脖子瞧着空荡荡的街口,仿佛不敢相信那沉重的压力竟消散得如此之快。 “走了!”旁边杂货铺的老王也凑过来,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菩萨保佑,总算是走了!住在书院的大人物也走了…”他不敢说出全名,只用手向上指了指天,脸上交织着庆幸和更深的敬畏。 傅鉴飞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收拾着柜台上散落的药材。走了,或许是更大的雷霆正在别处酝酿。他眉头紧锁,一丝不安如同藤蔓悄然爬升。果然,这庆幸如同朝露般短暂。仅仅几日之后,一个爆炸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烙铁,从官庄方向狠狠砸进了武所城,烫得人心惊肉跳,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在底层民众间野火般蔓延开来——红军!红军主力在上杭官庄,打掉了赣军金汉鼎整整一个旅! “我的老天爷!一个旅啊!那不是几千条枪” “金汉鼎可是老蒋嫡系的心头肉!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边逃过来的人亲口说的!尸横遍野!” “咱们的队伍!咱们的队伍是真能打!是天兵天将啊!”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压着嗓子传递着这个消息,眼睛却亮得惊人。平日里被盘剥得近乎麻木的脸上,此刻迸发出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和隐秘的期盼。傅鉴飞在药铺里听着门口石阶上几个脚夫唾沫横飞地议论,那“天兵天将”几个字钻入耳中,激得他心头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指尖冰凉。能打是真的,可这能打背后蕴藏的翻天覆地的力量,究竟是福是祸尤其是对像他这样在旧秩序缝隙里小心翼翼地讨生活的人而言。 没等这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县政府的一道紧急通知送到了济仁堂:请傅鉴飞先生出席县里的座谈会。 县政府里那个临时辟作会场的大厅,空气仿佛凝固的粥,稠得化不开。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褪色的蓝布。傅鉴飞坐在靠边的位置,周围大多是些熟面孔,有开布庄的、有开米铺的,还有几个在乡间有些声望的中小地主,脸上都跟他一样,挂着谨慎的茫然和挥之不去的忧惧。主位上坐着的,不再是过去那些油滑的旧吏员,而是一个穿着同样灰布军装、约莫三十出头的精干汉子。他面皮微黑,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傅鉴飞只觉那视线在自己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后背竟微微渗出一层薄汗。旁边陪坐的,倒还有个傅鉴飞认得的前清老秀才,如今穿着崭新的蓝布长衫,努力挺直腰板,但眼神里总透着几分新旧交替的惶恐。 “诸位乡亲!”军装汉子声音洪亮,在大厅里嗡嗡回荡,带着浓重的江西口音,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红军打下官庄,消灭金汉鼎一个旅,这是工农革命的伟大胜利!证明反动派是纸老虎,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他顿了顿,手有力地挥了一下,仿佛要劈开眼前的混沌:“胜利了,更要发展!眼下头等大事,就是恢复生产!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力气继续革命!”他环视一周,目光咄咄逼人,“靠一家一户单打独斗不行!要组织起来!要互助!要合作社!” “互助组”角落里一个开小染坊的老板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浓浓的疑惑。 “对!互助组!”军装汉子立刻捕捉到了这丝疑问,声音又提高了一度,“农忙时,劳力互助,农具互借!有地的出力,有牛出牛,拧成一股绳,效率翻倍!这叫发展生产,支援前线!”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强调着。 “光有粮不行。”他放缓了语调,却带着更深的鼓动,“油盐布匹,针头线脑,农民兄弟日常要用的东西,不能总让奸商盘剥!我们要在区里、乡里,建立油盐布匹合作社!让老乡们入股!一块光洋算一股!钱凑起来,统一进货,卖给社员价钱公道,还能按股分红!这叫‘民办、公助、自愿、互利’!” 这几个铿锵有力的词像石子投入死水,在与会者心中激起涟漪。入股分红傅鉴飞的心猛地一沉,隐隐意识到这“合作社”的锋芒,恐怕远不止是打破奸商垄断那么简单。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试图把所有的生产资料、流通渠道,乃至人心,都收拢其中。 “还有土特产!”精干汉子没给众人太多消化的时间,继续推进,“咱们闽西的笋干、香菇、茶叶,好东西卖不出好价钱!为什么中间有吸血的蚂蟥!我们要成立土产合作社,统一收购、统一运销,绕过那些层层克扣的黑心商人,让实惠真正落到农民手里!” 他端起桌上的粗瓷大碗,灌了一大口凉茶,抹了抹嘴角的水渍,目光再次扫过会场所有人。“这些都是新政策!是苏维埃政府为了大家好!回去都要大力宣传,积极发动!特别是你们这些开明士绅、热心公益的老板,”他的目光特意在傅鉴飞等人脸上停顿了片刻,“要带头响应!苏维埃新政府刚刚成立,同志们,新的武所县苏维埃政府,和新的县委,就在咱们梁山书院办公!这是咱们工农自己的政府!它的政策,就是咱们老百姓的指路明灯!” “苏维埃”、“县委”、“工农自己的政府”……这些陌生的词汇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敲在傅鉴飞的心上。他微微侧头,看见那个老秀才正襟危坐,额角却已是汗涔涔一片。而那灰布军装的年轻干部,眼神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志。他最后的目光又落到傅鉴飞身上,那里面包含着一种任务下达后的审视,仿佛在问他:你,明白了么你,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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