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预定的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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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瑞克母星“晶歌”从跃迁窗口中浮现时，晨曦号舰桥上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行星地表本该是连绵的紫色水晶山脉，在恒星照耀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谱——那是灵韵水晶矿脉的自然发光。但此刻，三分之一的星球表面笼罩着不祥的灰色斑块，像是腐烂的伤口。斑块边缘，记忆碎片形成的雾霭正缓慢蠕动，吞噬着更多矿区。 “大气层内检测到大规模生命信号衰减。”艾娃的声音发紧，“矿区居住点的生物读数……正在成片消失。不是死亡，是直接归零，就像被从现实里擦掉了。” 卡兰盯着主屏幕上的实时成像。灰色斑块中心区域，几个明显的“收割井”已经形成——直径数公里的垂直通道深入地下矿脉，井口不断喷涌出混杂着记忆片段的能量流，像倒置的灰色喷泉。 “塔瑞克防御舰队呢” “在轨道上与‘某种东西’交战。”米拉调出战场画面。 那不是舰队对决。 数百艘塔瑞克战舰正对着虚空开火，炮火穿透的却只是一团团快速聚合又散开的记忆云。而在它们周围，空间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不断浮现出几何结构的黑色剪影——那些剪影移动时留下残像，残像凝实成尖刺，轻易刺穿战舰的能量护盾。 “维度褶皱的投影。”米拉放大一个剪影，“敌人本体还在高维层面，这些只是它们在现实世界的‘影子’。但影子足够锋利了。” 一艘塔瑞克巡洋舰被三根黑色尖刺同时贯穿，舰体没有爆炸，而是从贯穿点开始迅速“灰化”——金属褪色、结构崩解为粉末，最后整艘船变成了一团巨大的记忆尘埃，被吸入最近的收割井。 “他们在高效回收。”卡兰轻声说，“连船带人，转化为原料。” 通讯频道突然强行切入。画面剧烈晃动，出现一张塔瑞克长老的面孔——紫晶躯体上布满裂纹，三只主眼有一只已经黯淡。 “晨曦号！”长老用嘶哑的联邦语呼喊，“矿脉深层……有叛徒！他们打开了防护屏障的——” 话音戛然而止。长老的身后，一道黑色剪影缓缓浮现，形似巨大的园艺剪。剪刃合拢。 画面变成雪花。 “登陆坐标锁定。”卡兰站起身，“诺顿，带上第一突击队。米拉，你留在舰桥，尝试干扰那些维度投影——用吊坠频率的变种信号。” “您要亲自下去”诺顿皱眉，“如果矿脉深处真有叛徒——” “那更需要种子携带者到场。”卡兰已经走向装备架，“吊坠是唯一能稳定对抗记忆侵蚀的东西。而且……”他顿了顿，“我想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修剪’花园的。” 穿梭机冲破“晶歌”大气层时，舷窗外已是地狱景象。 灰色雾霭吞噬了整片矿区。雾中隐约可见无数塔瑞克人的身影——但不是活着的，而是由记忆碎片拼凑出的“回响体”。它们重复着生前的最后动作：奔跑、祈祷、拥抱亲人、徒手挖掘矿壁……然后在下个瞬间崩散，汇入雾流。 “生物扫描显示，地下矿脉深处还有密集生命信号。”诺顿盯着传感器，“但信号特征很怪……像是被集中关押在某个区域。” 穿梭机降落在最大矿洞的入口。本应辉煌的水晶拱门如今爬满灰色脉络，像是血管瘤。卡兰踏出舱门时，吊坠骤然发烫，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矿洞深处传来歌声。 不是一首歌，是千万首歌的叠加——塔瑞克历代先民的灵韵歌谣、矿工的劳动号子、孩童的摇篮曲、死者的安魂调……所有储存在水晶中的记忆，此刻被强行抽取、混合，形成浩瀚而扭曲的声学海啸。 “他们在榨取。”卡兰按住狂跳的吊坠，“把整个文明的记忆宝库……像挤果汁一样挤出来。” 突击队深入矿洞。通道两侧的水晶矿壁本应莹莹发光，现在却像被抽干的蜂巢，布满灰暗的孔洞。孔洞里偶尔会挤出半张人脸或一只手的残影，发出无声的尖叫，然后被矿道深处涌来的灰色气流卷走。 走了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亮光。 不是水晶的自然光，而是冰冷的几何照明。通道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这里本该是塔瑞克最神圣的“祖灵殿堂”，历代先民的记忆水晶被精心镶嵌在环形矿壁上，形成直达地心的螺旋阵列。 但现在，殿堂被改造了。 六座黑色金属塔矗立在殿堂中央，塔身流淌着有机脉管般的纹理。每座塔都延伸出无数导管，刺入周围的矿壁，像吸血的水蛭般抽取水晶中的记忆流。殿堂上空，被抽出的记忆凝聚成一条条灰色河流，汇入中央的垂直井道——那井道深不见底，直通地核。 而殿堂边缘，数千名塔瑞克平民被无形的力场禁锢在原地。他们被迫仰着头，眼睛睁大，瞳孔里倒映着被抽取的记忆画面。每个人的额头都贴着一枚小小的黑色棱晶，棱晶闪烁时，平民的身体就微微抽搐，额间渗出紫色的灵韵光点——那是他们自身的实时记忆，也在被同步抽取。 “活体榨取机。”诺顿的声音在颤抖。 殿堂中央，几个身影正在操作控制台。其中一个是塔瑞克人，穿着高阶矿工长老的长袍，但长袍下伸出的不再是触须，而是机械与血肉混合的义肢。 “维拉斯长老。”卡兰认出了那张脸——三天前还在星港贸易峰会上倡导“记忆共享公约”的温和派代表。 长老转过身。他的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滚动的数据流。 “啊，‘种子携带者’。”他的声音也变了，混合着金属共振，“比预计来得快。是雷克那老家伙多嘴了” “为什么”卡兰问。 “为什么”维拉斯笑了，笑声像破碎的玻璃，“为了进化，孩子。塔瑞克人太沉溺于过去了——我们把所有情感、所有记忆都存进这些水晶，像守财奴囤积金币。结果呢我们活成了自己历史的博物馆标本。” 他展开机械触须，指向那些被禁锢的平民：“看看他们！每天重复同样的矿工歌谣，膜拜同样的先祖记忆，恐惧同样的深层黑暗……十万年了，我们的文明没有真正前进过一步。” “所以你就引狼入室”诺顿举起枪。 “是邀请园丁！”维拉斯纠正，“他们带来了解决方案。既然我们无法自己走出循环，那就让外力帮我们‘修剪’——剪掉所有冗余的情感记忆，只保留最核心的生存逻辑。然后，我们会获得新生！一个高效、理性、永不沉溺于过去的崭新文明！” 殿堂震动。 六座黑色金属塔同时增强功率，抽取的记忆流瞬间粗了一倍。被禁锢的平民中，有几十人突然身体僵直，额间的黑色棱晶爆发出刺目强光——当光芒消散时，那些塔瑞克人眼神变得空洞而平静，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变成了精致的玩偶。 “第一批‘修剪完成品’。”维拉斯的声音带着狂热的自豪，“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无用的乡愁。他们将成为新文明的基石。” 卡兰的吊坠此刻烫得像要熔穿胸膛。他能感觉到，殿堂深处有东西在呼应吊坠的波动——某个更古老、更强大的存在。 “你被骗了。”卡兰向前走去，“他们不是在帮你们进化，是在准备收割。等所有记忆被抽干，这个文明就只剩下空壳，然后——” “然后被回收利用，我知道。”维拉斯平静地打断，“园丁们很坦诚。他们说，宇宙的资源需要循环。旧文明的‘情感废料’，可以成为新文明的‘建筑基材’。这是荣耀的奉献。” 他身后的控制台突然投射出一幅全息星图。星图上，七个坐标亮起红点——正是雷克展示的那七个。每个红点旁边都标注着百分比进度： 回响深渊：收割进度87% 塔瑞克母星：收割进度41% 下一个目标：人类边境殖民地“新伊甸”——情感记忆浓度评级：a+ 预计收割开始时间：47标准时后 “看，他们很公平。”维拉斯微笑，“不只是针对我们。所有沉溺于情感记忆的文明，都是花园里需要修剪的杂草。而你们人类……尤其茂盛。” 诺顿开枪了。 能量光束射向维拉斯，但在击中前被一道突然浮现的黑色剪影挡住。剪影凝实，化为一个身披暗金长袍的人形——不，不是人形，它的躯干是几何框架，四肢却是流动的记忆物质，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对不断开合的剪刃，代替了眼睛的位置。 “园丁。”卡兰低语。 “准确说，是‘修剪师-第七序列’。”它的声音是金属摩擦的合音，“种子携带者。我们收到了你的坐标信号。感谢你主动进入收割区，节省了搜寻成本。” 殿堂四壁，更多黑色剪影浮现。它们手中都握着不同形态的“剪刀”——有的像手术刀，有的像枝剪，有的像巨型闸刀。 “现在，”修剪师说，“请交出种子。或者，我们会连你一起修剪。” 吊坠在卡兰胸口疯狂脉动。 这一次，它传递的不再只是陈夜的平衡之力。 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某种被触怒的、古老的存在意志。 像是花园本身，对修剪者举起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