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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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这一辈子有很多无奈的地方，比如说成亲之后不能在娘家过年。春雨和夏荷眼看着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柳旭觉得有必要让她们和父母兄弟再团聚一回，因此将她们的卖身契还给她们，早早就放她们回家去了。
大年三十，柳旭一个人祭祖、守岁，吃了一碗年糕，这个年就算过完了。随后几日，她忙着浏览李先生这半年来编纂的刊物，日夜不休，竟在短短几天之内全部阅读完毕，并且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和见解，写下一封长信留在李先生的书案上，等他休假回来之后便能看到。
柳旭现在面对李先生时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尴尬，她做出这么有违礼教的举动，虽然确定李先生不会当面斥责她，但应该也不会支持她这么做，这世上的事有些是需要讲个清楚明白的，可有些事说得太明白了似乎也不是好事，所以柳旭权衡一番之后决定还是不说为好，他装他的糊涂先生，我做我的糊涂学生。
转眼到了初三，柳旭实在是受不了府中的冷清和寂寞，收拾好行装独自启程了。此时早已立春，阳光和煦，温度适宜，花枝结了花苞，树木吐了嫩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只是看上两眼心底就抑制不住地欢喜，这便是大自然无以伦比的魅力。
柳旭乘船北上，因为不必急着赶路，心情也格外放松，一路上即便无人陪伴，每日对着青山绿水也不觉得寂寞，反倒像是欣赏一幅幅画作。造物主仿佛有一支灵动的笔将这自然之美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不管是浓郁还是淡雅，苍劲还是秀丽，都透着一股灵气，向世间展示着自己独特的灵魂和不可复制的神韵。
几天之后，柳旭终于到了金陵城，许是过年的原因，开门做生意的商铺并不多，街上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摊子，卖些馄饨油条之类的小吃或是针头线脑这些小东西，除此之外就只有成群的孩子们聚在一处放着鞭炮玩耍。
柳旭看着冷清的街道眉毛皱在了一处，自言自语道：“这下惨了，难不成这几天就只能躲在客栈里睡大觉”
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柳旭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随后便四处闲逛。柳旭本想见识一番六朝古都的雍容华贵，但是意外的却瞧见了这座江南古城的温柔朴实，她觉得金陵城上总是飘着一股香气，浓而不乱，厚而不杂，幽幽不散，缠绵难断。这里有糕团的甜香，有红粉佳人的软香，有古文珍籍的墨香，也有名寺宝刹的清香，这几种香汇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根一根的风筝线，让离乡的人即使走得再远，也一直被他牵挂着，不敢忘怀。
江南的城市是离不开水的，不论大城小镇，总有几条小河穿城而过，总有几处湖泊点缀其中，因着这些水的特点，城里的居民也有了别样的性格：有河流经过的城镇，人们多是开朗奔放的性情，热情地迎接着远方的来客，爽朗地送别远行的朋友；有湖泊点缀的庄园，人们则更懂得宁静的真谛，平凡的可贵；而金陵这座六朝古都，坐落在长江沿岸，每日伴着奔腾江水呼啸而逝，经历着一代又一代的刀光剑影，多重因素的影响孕育了这里的人民有着大气的外表和内敛坚毅的性格。太平盛世，这里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烽烟四起，这里亦有金戈铁马，铁血峥嵘，可不管天下如何兴亡，朝代如何更替，仗总有打完的一天，百姓还是要过起柴米油盐的日子，在日子里添些佐料便有了人间烟火，添些爱恨便有了诗词书画，于是金陵又恢复了往昔的容颜，变成了记忆中的金陵。
柳旭在城中闲逛了几日，游了莫愁湖，爬了鸡鸣山，拜了栖霞寺，最后打算去看看秦淮河边的金粉佳丽。不管别人是什么想法，反正柳旭从小就对这一群体很是好奇，她知道，在古代，娼和妓是分开的，娼才是出卖肉体那一类人，而妓则是卖艺不卖身，而且往往艺术修养很高，可以和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琴瑟和鸣，不管是史书传记还是诗词话本都经常记载青楼女子和诗人儒生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和动人传说，所以柳旭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探究竟，想看一看这群披着面纱的女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风采，能让那么多的文人才子对她们称之赞之，念念不忘。
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柳旭换上一身紫色宝相花锦衫，腰系鎏金嵌百宝腰带，悬着金玉满堂青玉佩，外披白狐翻毛斗篷，活脱脱一个富家贵公子，俊秀少年郎。她本就身材修长，又经常穿着男衫四处游走，早就养成了男子的举止气度，这一身装扮富贵华丽更衬得她风流倜傥，英气逼人。
柳旭雇了一顶四人抬青呢小轿，将她送到金陵城鼎鼎大名的‘百花阁’，她早就打探清楚，百花阁的姑娘个个都是色艺双绝，容貌美艳仿佛园中鲜花，妩媚、清丽各有动人之处，清谈雅乐各自有拿手绝活，寻常的乐器、歌舞自不在话下，就是文人喜欢的吟诗对赋对她们来说也是游刃有余，而到这里消遣的多数都是风流名士、文人才子，大家玩的是情趣，谈的是风雅，很少有那种不懂风月只知淫乐的粗鄙之人，而这也正合了柳旭的心意，她本就是想见识一番奢华之下的诗情画意，可不想被财大气粗的土鳖坏了兴致，于是乎，趁着夜色昏暗，灯光朦胧，一身珠光宝气的柳旭大摇大摆地进了百花阁的大门。
一进大厅，柳旭便眼前一亮，此时正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之时，厅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莺歌燕舞，笑语嫣嫣，红粉佳人犹如翩翩蝴蝶一般，穿插于酒席之上，游曳于楼阁之间，或莺莺燕语，或秋波暗送，把身边的公子们撩拨得个个心猿意马，身心荡漾，这一派旖旎风光，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人间天堂，无忧之所。
柳旭身份特殊，又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竟不知该如何搭讪，无措之下只能四处游逛，可她却不知道她那一身通天的气派早就被有心人收入眼中，细细打量着猜测着她的底细。
他们眼中的柳旭年纪不大但性情沉稳，看不到一丝年轻人那种毛躁；不熟悉青楼的规矩应该不是风月老手，却又不像其他初来乍到的那样腼腆羞涩；好奇心极重，但不妨碍别人风花雪月，这一番考察下来，他们料定这位必定是头一次上门尝鲜的豪门公子，挂着聚宝盆的大肥羊，一想到这，不论是老鸨还是龟公眼睛都变得贼亮贼亮的，琢磨着一会儿要好好地刮一刮羊毛。
没过一会儿，柳旭被人迎上了二楼包厢，叫来了百花阁最是擅长音律的蔷薇姑娘来作陪，代价则是一张八百两的银票。当着下人的面，柳旭脸上自然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表情，可转过身去，她就忍不住地磨牙，心里暗骂道：“这也太贵了，那些男人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才愿意大把大把的把钱花在这种地方，有这钱干点什么不好”
柳旭在房中落座，不多时酒菜上齐，蔷薇姑娘款款而至，只见她柳眉细腰，杏眼樱唇，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妩媚风流，一颦一笑道不尽的风姿绰绰，就连同为女性的柳旭看了也不由得称赞一声绝色佳人。她身穿桃红色锦缎百花争春大袄，下穿素白挑线裙子，头上一枝赤金蝴蝶簪，一朵珍珠米镶红宝石珠花，耳间一对赤金蝴蝶耳坠，粗略一看便有一种春意盎然，春暖花开的意味，柳旭忍不住笑道：“蔷薇姑娘这身装扮真是让人眼前一亮，颇有春风醉人暖心田的意味，我看以后蔷薇姑娘可以改名叫春风姑娘了。”
蔷薇姑娘掩唇一笑，眉眼之中具是风情，娇声道：“公子真是会说话，依奴家看公子才是那春风般的人物，有公子照拂，奴家才能如春花一般生得娇艳、开得绚丽，既然公子提到春风，奴家就先为公子弹奏一首《春江花月夜》，请公子品鉴。”
柳旭颌首应允，随后蔷薇姑娘坐于琴案之后，轻拨慢捻将一个个音符弹送出来。柳旭从小学琴，对古琴的造诣已非寻常人能比，一听便知这位蔷薇姑娘绝对是师从大家，得到过高人指点的，因此心中对这位红粉佳人更生敬重之心，同时也不由得感慨她红颜命薄，生在了一个女人最不幸的时代，不然也能有一番精彩的人生。”
百花阁的姑娘最是会察言观色，蔷薇姑娘一见自己拿手绝技并未像之前一般获得客人赞誉，反而看到柳旭不住地蹙眉凝思，以为遇到了内行高人，察觉出她技巧有瑕疵，不由得心中一紧，待到一曲终了，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公子，是奴家弹得不好吗为何公子神情如此阴沉”
柳旭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举动让蔷薇姑娘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姑娘技艺高超，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我不过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心中有些感慨，让姑娘多心了，我自罚一杯，权当是给姑娘赔罪了。”说罢，柳旭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随后又说道：“姑娘此曲弹得极妙，也让我一时技痒，不知姑娘可会吹箫，与我一起合奏一曲如何”
蔷薇姑娘娇笑着回道：“能与公子合奏，奴家不胜荣幸，不知公子要弹哪首曲子”
柳旭想了一下说道：“和靖先生的‘长相思’，不知姑娘可会”
蔷薇姑娘眼睛一亮，答道：“那正是奴家最喜欢的曲子。”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于是柳旭走到琴案前，细细拨弄起那一根根带着情意的丝弦，蔷薇姑娘以萧声伴之，随后轻启朱唇，幽婉动人的吟唱起和靖先生这首传唱千古的相思之曲。
一曲完毕，柳旭感觉心中甚是舒畅，仿佛遇到知音佳友一般，说不出地激动与兴奋，随后一曲接着一曲的演奏，让她和蔷薇姑娘越来越显默契，两人都是极聪慧的女子，只磨合了数个时辰，便像相识多年一样，合作得天衣无缝，每当奏出精彩绝伦的曲目，二人便举杯痛饮，只一会儿的光景竟喝了两坛老酒。
柳旭已经喝得有六七分醉，心里已经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了，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抽身而去，这是有人推门而进，对他躬身禀道：“公子，您府上的下人有要事禀告，正在门外候着呢。”
柳旭一听就愣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何时带了下人心里虽然奇怪，可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去外面一看究竟，走到门口，她果然看到个一身短打装扮，躬身向自己行礼的中年汉子，刚要开口询问那人的来历，却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