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雨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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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现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在这个女人身后。而且身后还拖着一辆板车，上面放着那个刚刚还倒在泥石土块中的男人，旁边放着一堆从破庙找到的稻草遮掩。
玉莲戴着防雨的斗笠，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也没有被这大雨弄湿衣服，明显是有备而来；而崔琰则是浑身上下被雨水浇了个遍，为了防止头发过潮而滋生蚊虫，他索性将头巾给摘了，浸满水的衣服沉甸甸地粘在他的皮肤上，被打湿的头发分成了好几捋，贴在他的脑门上。
至于倒在平板车上的阿史那，那个不是他们考虑的范畴，反正没死就行。
现在雨势小了很多，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一些穿着脏兮兮的小孩躲在巷口，打量物色着下手对象；刚才大门紧闭的娼馆已经门户大开，一些仆役正在店门口拿着扫帚来来回回地将积水刮到沟里去；一些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慢慢出现在各大娼馆的屋檐下方，不少仆役也会到这些小摊上购买食物解馋；还有一些明显就是有点身份的人乘坐的轿子也多了起来；部分青楼里也传出一阵阵食物的香气（有些青楼也提供酒家一般的用餐服务）。
这会儿倒有些平时的那般热闹了。
这里认识玉莲的人还不少，一路上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
“哎唷，小玉莲那（哪），几天不见，泥（你）居然抓了个蓝（男）人回来，姐姐窝（我）和你索（说）哈，蓝（男）人是要看脸皮也是要看口才哩，当然也要看身体壮不壮实滴啦。泥（你）带的这个，着实不行。要姐姐窝（我）给泥（你）介绍一够（个）”
崔琰被这带着满口乡土气息的方言给吸引了过去，发现对方是个身材肥硕的妇人。她身着鹅黄色上衣，下着淡紫色衣裙，披着一件碎花的披帛。最近很多女子都做如此打扮，据说是因为宫中新得宠的淑妃娘娘就喜欢这么打扮，所以京城这么打扮的女子也多了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流行趋势。
“谢谢龙妈妈的提醒，不过我只是抓到了合适的实验体罢了。”
玉莲看起来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笑着对她摆了摆小手。
“神马（什么）泥索（你说），泥（你）只是抓了个实验体回来啊”
身材壮硕的妇人连忙跑到他们的面前，正好停在她所在的青楼大门带顶棚的边缘处。这个距离，崔琰可以看到她身上肥肉的晃动和脸上鲜艳的腮红。
“是的呀！毕竟两条腿的男人好找，合适的实验体可是打着灯笼难求呀！”
玉莲对她绽放出一个不能再纯洁的笑容，看得崔琰浑身起哆嗦。
“哎唷！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一根筋呢泥（你）这样一下子把人给弄死了，这只能赚一次，之后想要继续赚他身上的钱，就不容易了。做生意的，讲究的是回头客，怎么能一次把人给搞死了。”
妇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还伸出了又短又粗的手指头开始数落玉莲。
玉莲居然还真的思考了一阵，丝毫没有生气，似乎真的在考虑可行性。崔琰似乎都可以看到她那完全是奇葩构造的脑回路里的奇怪思想在慢慢成形。
“我懂了，就是一些小实验可以在健康人身上进行，一些大实验可以找要死的人进行，可以给他们一些甜头，吸引他们之后再来我这里参与实验啊！”
玉莲大大地用手锤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个胖妇人用她那厚实的手掌拍了一下她自己的脑门，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哎唷，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一阵轻风吹起了平板车上遮掩的稻草，阿史那的鲜艳的红发露了出来。当然被眼尖的胖女人给瞧见了。
“哎哟喂，这个不是刚才在街上走的那个胡人嘛！”
她虚掩着嘴，大惊小怪地跑到崔琰后面去观看躺在平板车上的阿史那，当然在此过程中，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青楼大门的顶棚雨披之下。
阿史那似乎在刚刚的那一下子之后就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此时他头顶大包，身体半掩在稻草堆里，鲜艳的红发在这灰扑扑的平板车衬托下更为显目。
因为平板车没有在青楼大门的雨披之下，所以那个胖妇人没有走到车的跟前去探试他的鼻息，仅仅是把手放在嘴边小小声问。
“死啦”
玉莲还是一副纯良的笑容，崔琰可从来不知道她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可能。如果死了就不值钱了。很多试验也都不能搞了。只是晕过去了。晕过去好呀，也省了一笔麻醉钱。”
胖妇人一副好奇的样子，虽然她舍不得走出顶棚之外，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目光跨越了这已经变小不少的雨帘。
“这个胡人滴身材，口系（可是）不错哒。啧啧啧，这个基（肌）肉，真是壮实。啊，这张脸也不错，哎呀，真是口系（可惜）嘞。留给窝（我）多好。晕过去也八（不）错，可以做酱（这样）酿（那样）的事情惹（了）。”
胖妇人的眼睛简直要冒起火苗来，她擦了擦嘴角滴落的口水。
玉莲正了正自己头上的斗笠，拍了拍身上的水珠。
“龙妈妈，这个胡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呀！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打趴下的。要是把他给你，万一他暴起伤人怎么办”
胖妇人惊讶地甚至后退了几步。
“遮（这）么凶地吗”
玉莲用力点点头，斗笠上的水珠都因为她的动作甩下来几分。
“非常凶。”
胖妇人像是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
“给窝（我）吧。窝（我）有办法让这个胡人哪怕再有能耐也无计可施。”
玉莲看了崔琰一眼，崔琰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答。
“那就给龙妈妈了。”
玉莲将平板车放在青楼大门口，然后走到阿史那的旁边，开始在他身上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掏出一个长长的盒子——装韦季真字画的那个。
原来他刚才也没有把这个卖掉。崔琰几乎可以想象到当铺掌柜连失两单生意的愤怒劲了。
“这个是我刚刚放在这个胡人身上的东西，”玉莲开始面不改色的扯谎，“剩下的就归龙妈妈了。”
胖妇人应该已经看出玉莲在撒谎，但是她也没做什么反应。毕竟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没有几个是双手干净的。
“嗯嗯，就放那儿吧。窝（我）会让人把他抬进来滴。”
胖妇人朝玉莲挥舞着玫红色的手绢，转身朝青楼里叫来几个小厮。
“泥（你）们把这胡人给我拉到地下室去，把他的衣服都给我扒了！拷严实了！”
崔琰感觉后面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好像这个胖女人最后说的话没有那么乡土气息了
“那我就先走了。”
玉莲趁此机会向胖女人辞别。胖女人也善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第一次转向崔琰，对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还有这位郎君，下次有空，记得来玩呀！我会给你打折的喔”
崔琰开始干笑，但是从刚才的那些命令来看，这个胖女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也只能干笑着回答：“一定，一定。”
胖妇人像是十分满意一般，给了他一个飞吻之后便走进屋里去了。在她身后的四个小厮一起把不省人事的阿史那给拖进大门。
崔琰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位曾经一路同行的家伙点了根蜡烛。然后连忙跟上已经走出好远的玉莲的脚步，他知道这里到处都是不熟悉的地头蛇的地盘，没有人带领自己贸然乱闯的话，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最好的可能就是被狠狠地宰一顿吧。不过想起刚才阿史那的遭遇，还有他之后可能的未来，都给崔琰表明，不能随处乱走。
他好不容易跟上了玉莲，玉莲像是知道他的动作一般，目视前方，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刚刚那个人，就是龙妈妈，是红袖招的老鸨。”
崔琰一时没跟上她的节奏。
“哈”
不过玉莲没有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往下说。
“我是故意走到红袖招的门口，故意让龙妈妈看到那个男人的。”
“……”
“那个男人是个麻烦。虽然他自称的人格分裂让我很感兴趣，不过这是属于灵魂的范畴。而这个是西边那群秃驴的领域，我只想知道那些病情的进展和原因，如果这个研究好了，我倒是不介意插手那边的权限。”
“那个女人，我是说龙妈妈，她真的可以制住阿史那吗我感觉……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啊……”
玉莲这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角满是笑意。
“这一点嘛，你就不必担心了。”
她眉眼弯弯，翘起的嘴角遮掩在举起的手后。
“只要他进了龙妈妈的地下室，那就根本别想出来，何况他还中了那个香气的瘾。”
崔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到这一步了吗”
玉莲挑起了眉毛。
“这一步没有啊，这都是我临时想的招式啦。我知道龙妈妈绝对会对那个男人感兴趣，因为她最喜欢这种异域风情的肌肉男了，何况看脸的话，那个男人长得还算不错的。”
“所以我很放心地从这边走了。何况你还跟在我后面，这样会更让她把注意力放在平板车上的。我敢打赌，她叫住我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平板车上的人了。”
“……”
崔琰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生气。不过鉴于他和对方强大的实力差距，崔琰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好了。但是他又不能真的闭嘴，只能开始转移话题。
“龙妈妈她是故意的吗她明明可以说官话，却特意表现得那样……”
玉莲接了下去。
“你是说方言是吗”
崔琰咽了口水，这的确也是他十分在意的问题。
“……是。”
玉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缓缓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个应该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特色吧。”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已经做好一系列内幕的崔琰大跌眼镜。
“蛤”
玉莲眯起眼睛，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低下头从下方看着崔琰的脸。
“要不你觉得会听到什么悲惨的家庭身世被官府的盘剥对家乡的怀念还是对旧情人的想念”
崔琰则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那个死肥婆怎样不关我的事啦！不过她的确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特色喔！因为这里基本都是青楼，各个青楼的老鸨都长得差不多——除了个别真的与众不同的，其余都是年龄较长的娼妇。而这些人一般都是高级娼妇出身，吃的住的都比较好，一到了某个年龄段基本都会变胖。身材走样之后便只能靠插科打诨来博取客人一笑了，所以这时候为了让人记住，各个老鸨都有自己的方式。比如刚刚红袖招的，用故意使用方言；还有雨雾馆，整天吞云吐雾……”
“如果一家店连老鸨都不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那么别人又怎么来记住这家店呢靠一两个头牌花魁是不能长久的。”
没想到连这个都有一定的讲究，之前还不知道这些。崔琰冷不防被一些不必要的知识给砸了一脸。
“所以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
玉莲在这条路的边上转了一个弯，崔琰连忙跟上，他也不去想什么回不回家的问题了，反正那个家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只要玉莲，这个年纪轻轻的医女给他钱——他倒是不介意一直做试验品。
大不了就是个死罢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巷子里，一直往前就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玉莲打开了铁门，示意他先进去。铁门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种在各种类型罐子里的植物。光是崔琰看到的就有各式各样的碗、盆、水瓢……直接种在地上的更是数不胜数。
玉莲也跟着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沿着弯弯曲曲的泥土小路，他们走向那座已经有点破败的小屋子。
“欢迎来到我的药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