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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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的春天，来得肃杀。 上谷郡的烽烟，一夜之间燎遍了整个北境。 猩红的狼烟在天上拉出一道道血痕，长安城的天空，都像是被浸透了血。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卷接着一卷，在宣室殿的御案上堆成了一座冰冷的小山。 “匈奴伊稚斜单于亲率十万铁骑，破我上谷，屠戮百姓，兵锋已直指代郡！” 大行令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中撕扯，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殿内，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只有朝臣们压抑到变形的呼吸声，和殿外永不止歇的风。 刘彻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竹简。 他的目光穿透了高大的殿门，看见了那片被战火蹂躏、尸横遍野的焦土。 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死死攥住了腰间天子剑的剑柄。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让几名主和的老臣，头颅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陛下！”一名黄老派大臣颤巍巍地出列，“匈奴势大，其锋正锐，我军当固守边关，待其兵疲马乏，再图后计，方为万全之策！” “放屁！” 一名满脸虬髯的武将猛地转身，脖颈上青筋虬结暴起。 “万全之策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屠我子民，掠我牛羊末将请战！” “拿什么战马邑之耻，这么快就忘了” 朝堂之上，瞬间乱成了一锅沸粥。 主和派与主战派吵得面红耳赤，却无一人能拿出真正可行的方略。 刘彻冷眼看着这一切。 心中的滔天怒火，被一股更深、更冷的冰流所取代。 他要的不是这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要的，是一场胜利。 一场足以洗刷马邑之耻的胜利！ 一场能让匈奴人从此闻“汉”色变，能让他们子孙后代在睡梦中都会被惊醒的，彻彻底底的胜利！ “够了。” 仅仅两个字，却蕴含着雷霆之威，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卿之言，朕都听见了。” 刘彻缓缓起身，龙袍无风自动。 “退朝。”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队列。 “车骑将军卫青、卫尉李广、太仆公孙贺、骁骑将军公孙敖，留下。” 百官愕然，却不敢多言，躬身告退。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天子与四位大汉最高阶的将领。 空气里，全是山雨欲来的血腥气。 刘彻走到巨大的堪舆图前，手指在上谷、代郡、雁门、云中四处，重重地点了点。 “若朕命你四人，各率一万大军，分四路出击，合围匈奴，胜算几何” 公孙贺与公孙敖对视一眼，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战意。 “陛下英明！以雷霆万钧之势四面合围，定能将匈奴一举荡平！” 唯有李广眉头紧锁，这位沙场老将的直觉，嗅到了一丝致命的危险。 刘彻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身影上。 “卫青” 卫青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扫过，尤其是在那四个相距遥远的点上。 “回陛下。” 他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四路大军相距数百里，粮草各自为政，号令难以统一。” “一旦开战，便是各自为战。” “匈奴铁骑来去如风，只需集中兵力，便可将我军逐个击破。” “此为添油之计。” “此法，看似势大，实则……犯了兵家分兵之大忌。” 公孙贺与公孙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 刘彻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弄。 “说得好。” 他猛地一掌拍在堪舆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套战法，是叛贼中行说教给匈奴人的！用我汉人的兵法，来打我汉人！” “朕，岂会重蹈覆辙”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清醒和洞察。 “朕要的，不是守，也不是四路齐出这种蠢办法！” 他倏然转身，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威压，尽数压在了卫青一人的身上。 “朕要一把尖刀！” “一把最锋利、最隐蔽的尖刀！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撕开匈奴看似坚不可摧的正面防线，直插他们的心脏！” 刘彻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过茫茫草原，最终停在了漠北深处一个几乎被忽略的标记上。 “朕要让他们知道，大汉的天威，不止在边关！”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致的构想。 殿内四位身经百战的大将，连呼吸都停滞了。 李广眼中爆出惊人的光彩，但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疑虑。 心脏在何处匈奴王庭飘忽不定，主力行踪诡秘，如何寻找 刘彻没有说。 他在等。 他在考验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未来的大汉战神。 卫青的目光死死锁在地图上，大脑在疯狂运转。 心脏…… 不是王庭。 不是主力。 那是什么 一个能从精神上、信仰上，彻底击垮整个匈奴民族的象征！ 一个被所有汉军将领，下意识忽略的禁忌之地，猛地从他脑海深处炸了出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与刘彻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瞬间，卫青伸出手指，越过上谷，越过代郡，越过那片代表着七百里戈壁的空白，与天子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一起。 “龙城。” 他吐出的两个字，清晰而决绝。 李广、公孙贺、公孙敖三人，如遭雷击。 龙城！ 那是匈奴人祭天的至高圣地！是各部落王侯每年必须顶礼膜拜的所在！是他们立族的根基，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图腾！ 奇袭龙城 那是汉军从未踏足过的死亡之地！ 刘彻终于放声大笑，笑声滚雷般炸开，充满了挣脱枷锁的狂放与快意。 “好！好一个卫青！” 他收回手，声音变得无比决绝，如钢铁相击。 “朕意已决！” “李广、公孙贺、公孙敖，你三人各率三万兵马，出代郡、云中、雁门！给朕大张旗鼓，把伊稚斜的主力死死拖在正面战场！” “是！”三人心神剧震，轰然应诺。 刘彻的目光再次转向卫青，那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期许，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能压垮山岳的重压。 “车骑将军卫青，朕将羽林卫、虎贲军，大汉最精锐的兵，最锋利的矛，尽数拨给你！” “你，出上谷，但你的目标，不是上谷！” “你的目标，是龙城！” “朕只有一个要求！” 刘彻的声音陡然拔高，杀气凛然。 “毁其宗庙，在他们的圣地，用他们的血，来祭我们的军旗！” 卫青单膝跪地，重甲铿锵作响，声震大殿。 “臣，领旨！” 大军开拔前夜，长安城外，卫青的临时驻所。 卫子夫摒退了所有宫人，亲自到来。 烛光摇曳，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卷用特殊鞣制过的皮料制成的舆图，递到卫青手中。 “陛下与你定的方略，我听说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此去龙城，九死一生。” 卫青展开舆图，目光瞬间被吸住。 这幅图的精细程度，远超军中任何堪舆图。山川、河流、草场、沙地…… 甚至用朱笔，在几处极其隐蔽的地方，标注出了地下水源的标记！ 在茫茫漠北，一个水源标记，就等于一条活路！ 卫青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这……阿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