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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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夜,泼了墨。 一人一骑,撞碎了长街的死寂。 霍去病回来了。 三天三夜,人马未歇。 他身上的玄甲凝着霜,唇瓣干裂,渗出血丝。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疲惫,只有一片沉寂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来者何人!” 城门守卫的厉喝声在夜风里发抖,火把的光,根本照不透那人周身凝如实质的杀气。 霍去病一言不发。 他只抬手,亮出腰间的令牌。 火光下,“骠骑将军”四个字一闪而过。 守卫的瞳孔骤然一缩。 城门,轰然大开。 他没有回府,更没有入宫。 马蹄径直踏向——平阳侯府。 此刻,侯府灯火通明,酒肉熏天。 主位上,曹襄一张脸喝得通红,满面油光。 他正高举酒杯,对着满堂宾客大笑。 李敢在他身侧谄媚吹捧:“侯爷即将迎娶长公主,真是天大的福气!” 曹襄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匈奴营地那点腌臜事,早已被“忠勇护主”的流言洗得干干净净。 如今,他是长安的英雄。 而霍去病,不过是个为功勋不顾公主死活的莽夫。 “等我娶了公主,咱们兄弟……” “轰——!”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侯府那扇朱漆大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混着寒风倒灌而入,满堂的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所有笑声、乐声、谄媚声,戛然而止。 门口,逆光站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玄甲,征尘,血气。 霍去病。 “啪!” 曹襄手中的青铜酒爵脱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霍、霍去病!” 他的声音变了调,又尖又细。 霍去病看都没看他。 他一步步走进来。 军靴踩在冰冷地砖上的声音,不重。 但每一步,都踏碎了厅中的靡靡之音。 每一步,都像死神的鼓点,敲在所有人的心口。 李敢鼓起勇气,色厉内荏地站出来:“霍去病!此乃侯府,你敢擅闯,是想造反吗!” 霍去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那不是在看一个人。 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李敢喉咙里的话瞬间堵住,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开了一步,让出了通路。 霍去病走到曹襄面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麻布包裹,随手“砰”地一声,扔在满是狼藉的桌案上。 酒水菜肴溅得到处都是。 暗红的血,从麻布的缝隙里缓缓渗出。 “打开。” 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曹襄的手抖得筛糠一般,他看着那个包裹,像是看着一条毒蛇。 他哆哆嗦嗦,一层,又一层地解开。 当最后一层麻布被揭开。 “嘶——” 满堂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是一只手。 一只被齐腕斩断的、属于匈奴人的左手。 无名指上,一枚狼头图腾的金戒指,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曹襄认得这只手。 就是这只手,在那个混乱的夜晚,曾试图去撕扯刘纁的衣袍。 他以为那人逃了,这事便过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 霍去病,为了这只手,追杀了上千里。 曹襄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白得像死人。 霍去病俯下身,脸庞几乎贴着他的脸。 那双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死死地锁着他。 “那是我的东西。” 霍去病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 “你看一眼,我便剜了你的眼。”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开一个森然的弧度,像一头亮出獠牙的狼。 “你碰一下,我便剁了你的手。” “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我来取你的头。” 说完,他转身,径直离去。 背影笔直,杀气未消。 身后,曹襄身子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坐席上。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这一次,被活活吓尿了。 李敢死死盯着霍去病消失的背影,眼中怨毒与恐惧交织,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 消息长了翅膀。 天亮前,半个长安城都被惊动了。 椒房殿。 卫子夫听完宫女的禀报,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缓缓睁眼,古井无波。 “……骠骑将军踹了侯府大门,扔下一只断手,当众……威胁了平阳侯。”宫女的声音都在发颤。 “知道了。” 卫子夫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她淡淡开口:“去,把这消息‘不经意’地传到宗正寺,让阳信长公主也‘听一听’。另外,找几个城里最会说书的先生,告诉他们一个新的本子。” “就说,骠骑将军不远千里追杀一个匈奴悍匪,只为夺回被抢走的一枚定情玉佩。” “故事,要编得荡气回肠,让全长安的女儿家都为之落泪。” 宫女瞬间领悟,重重磕了个头,飞快退下。 卫子夫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疯 她卫家的男人,骨子里都流着狼血。 疯起来,才最好看。 既然李家想借题发挥,那便看看,是他们的笔杆子硬,还是她卫家的刀,更锋利。 清晨,宣室殿。 果不其然,丞相李蔡第一个站了出来,身后乌泱泱跪倒一片附议的臣子。 “陛下!霍去病目无君上,擅闯列侯府邸,当众威胁宗亲!此风一开,国法何在!朝纲何存!” “恳请陛下,严惩霍去病!” 弹劾的奏疏,在御案前堆成了小山。 龙椅上,刘彻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群臣的表演。 他随手拿起一本奏疏,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身旁的火盆。 再拿起一本。 再扔。 火苗升腾,映着他那张年轻却深邃的脸,明暗不定。 直到最后一本奏疏化为灰烬,刘彻才缓缓抬起眼。 “说完了” 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少年将军,为红颜一怒,千里追凶。朕怎么听着,反倒是一出英雄佳话” 刘彻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座。 “倒是诸位爱卿,对一个逃窜的匈奴百夫长如此上心,对我大汉的长公主受辱,却不闻不问。” 帝王停在李蔡面前,俯视着他。 “朕是不是可以认为……” 他微微倾身,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又重如泰山。 “你们,其实是一伙的” 李蔡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了朝服,当场瘫软在地:“臣……臣万死不敢!” “朕的冠军侯,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份血性!” 刘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大吕,响彻殿宇! “传朕旨意,召骠骑将军霍去病,即刻入宫!” …… 宣室殿外。 霍去病下了马,玄甲未卸。 郭舍人快步迎上,压低声音:“将军,陛下……心情似乎,还不错。” 霍去病颔首,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殿门。 刘彻背对着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漠北舆图前。 “臣,霍去病,叩见陛下。” 刘彻没有回头。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的一个地方,重重一敲。 “朕听说,你为了朕的公主,追了三千里,只为砍一只手回来。” 刘彻缓缓转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是欣赏,还是敲打。 “去病,你这身火气,究竟是只为了一个女人……”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还是觉得,朕给你的战场,不够大” 霍去病抬起头。 他迎着帝王审视的目光,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 他的手指,点在了刘彻手指的旁边,那片更广袤的、属于匈奴王庭的腹地。 “臣的火,只有敌人的血,才能浇灭。”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陛下,臣要一场决战。” 他抬眼,直视着刘彻。 “一场,能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决战。” 殿外,晨光刺破云层,万丈金芒倾泻而下。 帝王与战神,并肩立于舆图之前。 整个漠北,仿佛都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