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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暗流汹涌》 “三通一平”的工地上，推土机的轰鸣声昼夜不息，如同特区建设急促的心跳。一片片荒草被铲平，一方方土丘被推倒，新的道路骨架和土地轮廓在尘土飞扬中逐渐显现。表面上，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林瀚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他站在指挥部临时搭建的工棚外，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眉头却微微锁紧。一种直觉告诉他，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他回到指挥部——一间用竹子和油毡搭建的简易工棚，里面摆放着几张旧桌椅和一张巨大的规划图。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刘志快步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林副主任，这是近期收到的一些群众来信和情况反映。”刘志将一叠信件放在林瀚桌上，压低声音，“大部分还是关于征地补偿的，觉得标准低了，或者对安置方案不满意。这个还好说，按政策解释，慢慢做工作就是。但是……” 他顿了顿，指了指最上面的几封信：“这几封，反映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林瀚拿起信，快速浏览。信中的内容触目惊心：有反映某些村镇干部在征地过程中虚报面积、克扣补偿款的；有举报个别管委会工作人员利用职权，向施工单位“吃拿卡要”的；最让林瀚心惊的，是一封匿名信，直接点名道姓地指出，管委会内部某位姓魏的副主任的亲戚，最近成立了一家“兴业贸易公司”，正在通过各种关系，试图以极低的价格，圈占规划中未来商业中心的大片土地！ “魏副主任”林瀚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魏长天那张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他是省里下派的干部，背景颇深，在管委会内分管招商引资和部分行政工作，平时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甚至对林瀚也颇为客气。没想到…… “消息可靠吗”林瀚沉声问道。 刘志摇了摇头：“匿名信，没有实据。但无风不起浪。而且，我私下也听到一些风声，说那个‘兴业贸易公司’最近活动很频繁，和几个村的干部称兄道弟，打得火热。” 林瀚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特区建设刚刚起步，巨大的利益蛋糕才开始制作，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了。这种利用信息不对称和职权影响进行“圈地”、“寻租”的行为，如果不及早制止，必然会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败坏特区声誉，甚至彻底扭曲特区发展的方向！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林瀚问。 “除了我，就是您了。”刘志谨慎地说，“梁书记那边……我还没汇报。” 林瀚明白刘志的顾虑。魏长天不是普通干部，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没有确凿证据，贸然汇报，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你先下去吧，这些信留在我这里。”林瀚不动声色地说，“注意保密，继续留意相关情况，有新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 刘志离开后，林瀚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自己面临着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直接硬碰硬，以他一个“空降”副主任的能量，未必能撼动魏长天，反而可能让自己在特区寸步难行。但若坐视不理，放任这股歪风滋长，那就是严重的失职，对不起中央的信任，更对不起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他必须找到一种更巧妙、更有力的方式。 几天后，在林瀚的极力推动下，管委会党组会议再次召开。这次会议的议题，是审议由林瀚牵头制定的《深圳经济特区土地管理暂行规定（草案）》和《关于加强特区建设初期廉政工作的若干意见》。 会议上，林瀚对《土地管理暂行规定》进行了详细说明，核心是确立了“政府统一规划、统一征地、统一开发、统一出让、统一管理”的“五统一”原则，明确规定土地使用权出让必须采用“协议、招标、拍卖”三种方式，杜绝暗箱操作，并将出让金收入纳入财政专户管理，主要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和土地开发。 接着，他又宣读了《廉政工作若干意见》，明确提出要“警惕和纠正特区建设中的不正之风”，重点防范土地出让、工程发包、物资采购等领域的腐败风险，要求领导干部带头廉洁自律，管好自己和身边人，并建议设立专门的监督举报渠道。 这两个文件，如同两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当前混乱苗头的根源。 果然，当林瀚宣读完毕后，魏长天副主任第一个发言了。他脸上依旧带着惯有的笑容，但语气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林副主任辛苦了，这两个文件写得很好，考虑得很周全啊。”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有些规定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比如土地出让，全部要‘招拍挂’，是不是有点一刀切我们现在百废待兴，急需引进资金和项目，有时候为了吸引有实力的大外商，在土地上给予一些优惠，也是必要的嘛。如果程序太复杂，门槛太高，会不会把投资者吓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这个廉政意见，强调纪律是必要的。但我们也要注意保护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嘛。现在特区建设任务这么重，大家没日没夜地干，很辛苦。如果动不动就怀疑这个，调查那个，搞得人人自危，谁还敢放开手脚干事我们要相信绝大多数干部是好的嘛。” 魏长天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处处站在“发展大局”和“保护干部”的立场上，却巧妙地试图为“灵活操作”和“特事特办”打开后门，淡化监督的必要性。 他话音刚落，另外两位与魏长天关系密切的委员也纷纷附和，表示支持魏主任的意见，认为文件“有些条款值得商榷”，“需要更符合特区的实际情况”。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不仅仅是文件讨论，更是一场关于特区未来走向和权力规则的博弈。 梁致远书记皱着眉头，没有立刻表态。他显然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暗流。 林瀚平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完，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魏副主任和几位同志的担心，有一定道理。发展是硬道理，保护干部积极性也很重要。”他先是表示了理解，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追求发展速度，就忽视了发展的质量和可持续性，更不能忽视了公平和正义！”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魏长天：“土地资源，是特区最宝贵、最核心的资源，也是国有资产！如果我们现在不立好规矩，放任各种‘私下协议’、‘优惠操作’，今天你优惠一点，明天他特殊一下，那用不了多久，最好的土地就会被少数有关系、有门路的人以极低的价格圈占！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吸引真正有实力、愿意长期投资的企业我们又如何向国家、向人民交代那才是对特区发展最大的伤害！” 他又转向那几位附和者：“至于廉政建设，恰恰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干部。严是爱，宽是害。现在特区初创，各种规章制度不健全，诱惑又多，如果我们不提前扎紧篱笆，敲响警钟，等到问题真的发生了，干部倒下了，损失造成了，那就晚了！那才是对干部最大的不负责任！加强监督，不是不信任，而是最大的保护和爱护！” 林瀚的发言，有理有据，义正词严，既回应了对方的质疑，又牢牢占据了政策和道德的制高点。他虽然没有点名，但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魏长天等人的心上。 梁致远书记听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用力一拍桌子：“我赞成林瀚同志的意见！特区的牌子能不能立得住，能不能走得远，关键就在于能不能从一开始就建立起规范的制度和清廉的作风！这两个文件，原则通过！细节可以再完善，但‘五统一’和‘加强廉政’这两条核心原则，必须坚持，不容讨论！” 书记一锤定音，魏长天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但也不敢再公开反对。 会议结束后，林瀚知道，他与魏长天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他成功地借助制度和规则的力量，暂时遏制了对方明目张胆的伸手。但他也清楚，魏长天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寻找新的漏洞和机会。 这场关于特区灵魂和颜色的暗战，才刚刚开始。而林瀚，已经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他必须在这片希望的热土上，同时播下发展与规范的种子，才能确保它最终长成的，是健康的参天大树，而不是一颗畸形的毒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