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接受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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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办的上午，总弥漫着一种特有的忙碌与有序交织的氛围。阳光透过窗户，在铺着深绿色桌布的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是报纸油墨、旧书册和淡淡茶香混合的味道，间或夹杂着打印机有节奏的嗡嗡声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唐建科刚将一份校对好的简报送到隔壁科室，回到自己靠窗的工位，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已经温凉的茶水。他的桌面整洁，文件分门别类码放，这是他来到县委办后养成的习惯——在这个信息流转中枢，秩序感能有效缓解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正准备开始梳理下午一个部门协调会的初步材料，内线电话响了。是副主任赵建国沉稳的声音：“建科，手头的事先放一放，来我办公室一下。” “好的，赵主任，马上到。”唐建科放下电话，心微微一提。赵主任直接召唤，通常意味着有重要或紧急的任务。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着，拿起笔记本和笔，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副主任办公室。 敲门，得到“请进”的回应后，唐建科推门而入。 赵建国的办公室不算大，但布置得严谨而务实。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政策文件汇编、理论读物和县情资料。另一面墙上挂着本县地图。赵建国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埋首于一份文件，眉头微蹙。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更添几分沉稳与威严。 “赵主任，您找我”唐建科恭敬地站到办公桌前。 赵建国闻声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建科，坐。”他的目光在唐建科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锐利，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唐建科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将笔记本摊开在膝上，做好记录的准备。 赵建国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手边那份文件往前推了推，手指在封面上“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讲话稿（初稿）”一行字上点了点。唐建科注意到，文件的页边已经有些卷曲，上面有赵建国用红笔留下的零星批注，字迹潦草而有力。 “这份稿子，”赵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综合科那边初步拿出来的，为下周的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准备。李副县长要在会上做主要讲话。” 唐建科心中了然。安全生产是当前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年关将近，各类风险交织，这次会议的意义非同小可。李副县长是分管领导，他的讲话稿质量，直接关系到会议的成效和县委县政府的权威。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任务的重要性。 赵建国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唐建科脸上：“初稿我粗略看了一遍。框架有了，该点的题也都点到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当前的形势、一般的部署要求，面面俱到。”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不足：“但是，建科啊，通篇读下来，感觉就像隔靴搔痒，不得劲！都是些正确的废话，放在哪个会议、哪个年份似乎都能用。‘高度重视’、‘加强领导’、‘落实责任’、‘排查隐患’……词儿都是好词，可我们县安全生产最突出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去年那个小矿山塌方暴露的监管漏洞，今年建筑领域农民工安全培训缺失的具体数据，化工园区应急预案流于形式的问题……这些实实在在的、需要我们县针对性下猛药去治理的痛点、难点，稿子里要么轻描淡写，要么避重就轻，根本没有触及灵魂的剖析和拿出让人心头一紧、坐不住的具体措施！” 赵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唐建科的心上。他跟随赵建国学习这段时间，深知这位老主任对文稿的要求极高，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天下文章一大抄”、缺乏针对性、指导性和操作性的“八股文”。 “这样的稿子，念起来四平八稳，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台下坐着的各乡镇、各部门的一把手们，都是明白人。他们一听就知道，这又是办公室笔杆子闭门造车、应付差事的东西。会议开完，材料一发，能否真正推动工作我表示怀疑。”赵建国摇了摇头，手指重重地在稿纸上敲了敲，“安全生产工作，来不得半点虚的！必须要有一针见血、掷地有声的部署，才能引起足够的警觉，才能压实责任。”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唐建科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他意识到，赵建国对这份初稿的评价极低，几乎等于全盘否定。那么，叫自己来的目的是…… 果然，赵建国目光炯炯地看向他，直接下达了指令：“建科，这份稿子，我需要你从头到尾，重起炉灶，给我重新弄一遍。” 尽管有所预感，但“重起炉灶”四个字还是让唐建科的心猛地一沉。这可不是简单的修改润色，而是完全推倒重建！这意味着巨大的工作量，更意味着超乎想象的压力和责任。 “李副县长对这次讲话很重视，他对经济工作熟悉，但对安全生产的系统性把握，需要我们的稿子能给他强有力的支撑。稿子的质量，直接影响他讲话的分量和会议的效果。”赵建国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加重了唐建科肩头的分量。 “赵主任，我……”唐建科下意识地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忐忑和能力不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赵建国面前，这种畏难情绪是苍白无力的。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赵建国的目光，改口道：“我明白任务很重要，也很艰巨。只是……我怕我经验不足，对安全生产这块的业务钻研还不够深，把握不准……” 赵建国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经验不足不是借口。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我记得你刚来时，整理那份招商引资政策对比分析，一开始也是摸不着门道，但最后拿出来的东西，很有见地。我看中的是你肯钻研、能吃苦、逻辑清晰的劲儿。” 这算是极高的肯定了，唐建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随即被更大的压力覆盖。 “业务不熟，就去学，去钻！”赵建国语气坚定，“安监局、住建局、消防大队，相关的政策文件、事故通报、工作总结，该要的要，该查的查。关键是要带着问题去思考：我们县的安全生产，最薄弱的环节在哪里最可能出大事的领域是哪个现有的措施为什么不管用下一步必须硬起手腕抓的‘牛鼻子’是什么” 赵建国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唐建科，望着楼下院子的车水马龙，继续说道：“写这种重要的讲话稿，尤其是安全生产工作，绝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空对空。要有一股子‘接地气’的劲儿。脑子里要想着台下坐着的局长、镇长们，你写的每一句话，能不能让他们心里‘咯噔’一下你提的每一条要求，他们回去后能不能直接转化成行动方案要写就要写到点子上，写到骨头里！”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唐建科：“建科，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信任，也是一次重要的历练。办公室写材料，不能总是满足于当个‘文抄公’，要努力成为领导决策的‘外脑’，要能提出真知灼见。这是块硬骨头，但也是能让你最快成长起来的磨刀石。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把它啃下来” 唐建科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心跳得厉害。他知道，这是一次非同小可的考验。成功了，他在赵建国心中的分量，在县委办的立足之地，将更加稳固；失败了，可能就会被打上“不堪大用”的标签。但赵建国话语中的信任和期待，像一团火，点燃了他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 他不再犹豫，站起身，挺直腰板，用尽可能沉稳坚定的声音回答：“赵主任，请您放心！这个任务我接了。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认真研究，深入思考，争取拿出一份有针对性、有操作性、能对实际工作起到推动作用的稿子，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赵建国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神色，点了点头：“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初稿你拿回去仔细研究，体会一下它的问题所在。需要协调哪些部门提供材料，或者有什么思路上的困惑，随时可以来找我沟通。时间是紧了点，下周三开会，最迟周一上午，我要看到你的初稿。” “明白，赵主任。我这就开始准备。”唐建科上前，双手从桌上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讲话稿初稿。薄薄的十几页纸，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去吧。”赵建国坐回椅子上，重新戴上了老花镜，拿起了另一份文件，似乎已经投入到下一项工作中。 唐建科拿着文件，再次恭敬地说了声“赵主任，那我先回去了”，然后轻轻退出了办公室，并带上了门。 走廊里安静无声。唐建科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内衫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份标题醒目的文件，心情复杂无比。有临危受命的激动，有被委以重任的荣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压力感。这不同于他之前做的任何一项工作，这是要直接服务于县领导，影响全县安全生产工作的关键一环。 他紧紧攥着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脚步略显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同事看到他手中的文件和他凝重的表情，投来询问的目光，他只是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言，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将那份“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讲话稿（初稿）”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正中央。窗外阳光正好，但他却感觉眼前仿佛横亘着一座需要全力攀登的高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接下来几天，他将与无数的文件、数据、政策条文为伴，将在无数个深夜里绞尽脑汁，苦苦寻求那个能“一针见血、掷地有声”的表达。 这是一次真正的试炼。一场对他学习能力、思考深度、意志品质乃至心理承受能力的全面考验。 唐建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空洞的标题和套话，他的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锐利。压力如山，但一股不服输的斗志，也正在他心底慢慢升腾而起。 赵建国说得对，这是块硬骨头，但也是最好的磨刀石。他必须，也一定要，把这块骨头啃下来！ 他的征程，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了充满挑战与机遇的深水区。而这篇需要重起炉灶的讲话稿，就是他的第一张，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张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