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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的深秋,带着一种粘稠的湿冷,沉甸甸地压在平西王府的上空。 府内,往日那种因权势而生的喧嚣被一种刻意压抑的寂静取代,仆役们行走无声,连廊下的雀鸟都仿佛噤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座守卫森严的寝殿。 殿内,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沉水香的气息,也掩盖不住一丝生命流逝的腐朽。 巨大的雕花拔步床上,曾经威震西南,令清廷倚重又忌惮的平西亲王吴三桂,此刻如同一座正在崩塌的山岳。 他魁梧的身躯深陷在锦被之中,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目浑浊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如同拉风箱般的声响,每一次吸气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吴宸轩跪在榻前,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握着父亲那只曾经能开五石强弓,此刻却枯槁冰冷的手。 他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方光琛和吴国贵侍立在他身后不远,前者长须微颤,眼神沉静中透着深深的忧虑;后者豹眼圆睁,虬髯戟张,紧握着腰刀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随时准备斩碎任何惊扰王爷的魑魅魍魉。 “父王……”吴宸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试图将父亲从昏迷的边缘拉回。 吴三桂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儿子脸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不甘,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 “应…应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清廷…清廷那边……” 吴宸轩立刻会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父王放心,儿子一直派人盯着。京里传来的消息,康熙小皇帝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索额图、明珠等人力主削藩,言辞激烈。说……说三藩坐大,已成国患,尤以我平西藩为最,耗费国帑,恐有不臣之心。” 吴宸轩刻意隐去了更刺耳的“养虎为患”等词。 “呵…咳咳咳…”吴三桂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随即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 吴国贵一步抢上前,想扶,却又不敢,只能焦急地低吼:“王爷!” 方光琛也上前一步,沉稳地递上一块温热的湿帕。 吴宸轩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替父亲擦拭嘴角,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来如此。清廷用我吴家扫平西南,如今天下稍定,便要卸磨杀驴了。父王,他们从未真正信过我们这些‘贰臣’!” 吴三桂喘息稍定,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帐顶繁复的盘龙纹饰,那曾经象征着他无上荣耀的蟒袍玉带,此刻只让他感到束缚和讽刺。 他想起洪承畴晚年的凄凉,想起尚可喜、耿精忠被步步紧逼的窘境……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 “削藩……”吴三桂喃喃道,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们……终是……容不下我吴三桂了……”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不甘冲上心头,他猛地想要坐起,却只徒劳地挣动了一下,随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明黄的锦被! “父王!” “王爷!” “快!传府医!” 惊呼声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吴宸轩一把扶住父亲倾倒的身体,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让他一个踉跄。 方光琛疾步上前,手指迅捷地搭上吴三桂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吴国贵更是双目赤红,如同一头受伤的猛兽,死死盯着门口,仿佛要生吞了那迟迟不来的太医。 吴三桂的身体在吴宸轩怀中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枯槁的手反手死死攥住吴宸轩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枭雄末路! 吴三桂浑浊的目光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儿子,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衣…冠…保…汉家……衣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沫。 吴宸轩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那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那深植骨髓的执念——那不仅仅是权势的留恋,更是对自身身份在异族统治下被扭曲、被践踏的终极不甘。 剃发易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这些沉痛的历史记忆瞬间涌入吴宸轩的脑海,与眼前父亲临终的嘱托重叠在一起。 “父王放心!”吴宸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儿在此立誓,必复我汉家衣冠,绝不让神州再沦腥膻!父王的基业,儿定当守护!” 吴宸轩不仅仅是在回应吴三桂,更像是在向自己心中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宣誓。 吴三桂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似乎在确认那誓言背后的力量。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紧攥的手缓缓松开,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最后一丝气息,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消散在沉水香的余韵里。 魁梧的身躯彻底瘫软下来。 那颗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跳跃,在众人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吴宸轩轻轻将父亲的遗体放平,拉过锦被,盖住了那刺目的血迹和父亲犹带不甘的面容。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冷冽,如同深秋的寒潭。 吴宸轩转向方光琛和吴国贵。 无需言语,方光琛已从世子眼中读懂了决断。 他立刻沉声下令:“封闭寝殿!所有侍从、府医,无世子手令,一律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声音不高,却带着森然的杀意。 吴国贵“锵啷”一声拔出半截腰刀,豹眼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几名心腹侍卫,低吼道:“听见军师的话了!把住所有门户!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王爷……需要静养!”他刻意加重了“静养”二字。 侍卫们凛然领命,无声而迅速地行动起来,将寝殿内外围得铁桶一般。 吴宸轩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那个已然失去生机的庞大身躯。 一代枭雄,终是没能逃过命运的棋局,倒在了山雨欲来的前夜。 但他留下的权力真空和那句染血的遗言,却点燃了吴宸轩心中早已蓄势待发的烈焰。 “父王,您安息吧。”吴宸轩在心中默念,“这盘棋,由我来下完。您未竟的执念,我替您达成!”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恸与感伤都压入心底最深处,只留下钢铁般的意志和冰冷的算计。 云南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