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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五年十二月的长江口,朔风凛冽,江水泛着铁灰色的寒光。 海军基地设在崇明岛东侧的深水湾,这里江面开阔,水深足够大船停泊。码头是用整根整根的楠木桩打进去的,上面铺着厚厚的松木板,历经三年江潮冲刷依然坚固如初。此刻,码头上旌旗猎猎,数百名水师官兵列队肃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江心那艘巨舰。 那是一艘刚刚完工的“楼船”,长二十五丈,宽六丈,主桅高十丈,船身漆成青黑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光。船头雕刻着狰狞的螭首,船尾楼高耸如城,三层甲板上密布弩窗、箭孔。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帆——不是传统的横帆,而是一种新式的纵帆,帆面更窄更高,帆桁可以转动角度。 “这就是‘破浪’号。”海军都督周浚站在码头最前端,对身旁的几位将领说。他年过五十,脸上刻着海风和岁月留下的深纹,但腰背挺直如枪,“工部将作监和格物院联手设计,用了两年才建成。” 鹰扬郎将陆抗眯眼打量着那艘船:“都督,这帆装看着怪异,能好用吗” “试试便知。”周浚转头,“鲁大匠,你来说说。” 站在周浚身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匠,姓鲁名衡,是将作监派来督造此船的少府大匠。他穿着半旧的棉袍,双手粗糙如老树根,但眼睛亮得惊人。 “诸位将军请看。”鲁衡走到码头边立着的一个木制船模前,那是“破浪”号的等比例缩小模型,“传统横帆受风面积大,但只能顺风或侧顺风航行。一旦逆风,就得走之字形,效率低下。而这纵帆——”他转动模型上的帆桁,“可以根据风向调整角度,哪怕逆风也能借力。我们测试过,在同样风力下,新帆装比旧式快三成,逆风性能提升一倍不止。” 一个年轻校尉问:“那龙骨呢听说也改了” 鲁衡眼中闪过自豪的光:“对!过去的船多用单层龙骨,遇到大风浪容易断裂。‘破浪’号用了三层龙骨交错结构,中间填充桐油浸泡的麻丝,再用铁箍加固。这么说吧,就是遇上飓风,船可能会翻,但绝不会断!” 众人发出惊叹声。水师常年与风浪搏命,最怕的就是船体结构出问题。 周浚拍拍鲁衡的肩膀:“鲁大匠在船厂干了三十年,经他手造的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次陛下特旨,让他全权督造新式战舰,就是要打造一支能远航深海的强大水师。” 正说着,江面上传来号角声。“破浪”号缓缓驶离锚地,开始试航。主桅上的纵帆徐徐升起,江风立刻鼓满了帆面,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速度越来越快。船头劈开江浪,溅起丈许高的白色浪花。 “转向!”了望台上传来指令。 水手们迅速拉动缆绳,帆桁缓缓转动。令人惊奇的是,船并没有像传统横帆船那样需要大幅度调整航向,只是稍稍偏转角度,就轻松完成了转向,继续破浪前行。 “好!”陆抗忍不住喝彩,“这操控性绝了!” 周浚脸上也露出笑容,但眼神依然严肃:“船是好船,可水师不只是船,更是人。再好的船,没有好水手也是枉然。”他转向身后,“林先生,您看如何” 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汉人服饰但面貌带着明显南洋特征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他叫林远,祖上三代都在南海贸易,他本人更是去过天竺、波斯,开元三年才举家迁回晋朝。如今被聘为海军教官,授“航海教习”之职。 “船是好船。”林远说话带着闽地口音,但吐字清晰,“但这帆装复杂,水手需要时间熟悉。而且——”他指着江面,“长江风浪与海上不同。海上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这船到了海上,稳定性如何还需检验。” “正是要请教先生。”周浚拱手,“陛下有旨,新式战舰不仅要守江防,更要能出海。将来巡弋东海、南海,甚至远航南洋,都需要经验。先生常年在海上,还请不吝赐教。” 林远回礼:“都督客气。林某既受朝廷俸禄,自当尽心。”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海图,“这是南海部分航路图,标明了暗礁、洋流、季风规律。还有这个——”他又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几块奇特的石头,“这是南海诸岛的特产磁石,能吸铁。我们发现,有些岛屿附近,磁针会偏转,可能与地下矿藏有关。航船经过这些区域,需提前调整罗盘。” 周围将领都围过来看。这些知识对他们来说太新奇了。晋朝水师传统以江河防御为主,虽然也有海船,但多是沿岸航行,对深海远航经验不足。 “还有一事。”林远郑重道,“海上航行,淡水最为紧要。我们南洋船队有个土法:用大陶缸储水,缸底铺一层细沙、一层木炭、再一层细沙,如此层层过滤,可保淡水三月不腐。若遇风暴淡水耗尽,可用帆布接雨水,但需先淋湿帆布冲洗盐分,再接的雨水才能喝。” 这些琐碎却性命攸关的经验,被林远一条条道来。周浚让书记官全部记下,准备编成《航海要略》,下发各舰。 试航持续了两个时辰。“破浪”号展示了逆风航行、急转避让、快速启停等各种性能,最后稳稳靠回码头时,已是午后。 水手们下船,个个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舰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军官,叫沈毅,小跑着过来禀报:“都督!船体稳固,转向灵活,逆风航速达到预期!就是……就是这纵帆操作复杂,兄弟们还不熟练,有几个升降索打结了。” “熟练了就好。”周浚点头,“沈舰长,从今日起,‘破浪’号编入东海舰队。给你三个月时间,带着船员熟悉新船,明年开春,我要看到你们能出海巡弋。” “末将领命!” 这时,鲁衡走过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老工匠和几个残疾老兵。那些老兵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瘸了腿,但都挺直腰板,眼神锐利。 “都督,这些人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鲁衡介绍,“这是老王,在东海打过海盗,左臂没了,但对海流风向的判断,整个水师没人比得上;这是老陈,跟过南洋商队,遇上过三次飓风都活下来了;这是小赵,虽然才二十八,但在船上干了十二年,对各型船具了如指掌……” 周浚一一打量这些人,忽然立正,抱拳行礼:“诸位老兄弟,周某代水师将士,谢过!” 老兵们慌忙还礼。老王独臂不便,就用右手捶胸:“都督折煞我们了!我们虽然残了,不能再上阵杀敌,但这点经验还能用上。朝廷给我们养老,我们得报恩啊!” “好!”周浚高声道,“从今日起,聘诸位为水师教官,授‘教习’衔,月俸五贯,另加补贴。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毕生经验传给年轻水手——什么时候起风暴,怎么看云识天气,怎么在雾中航行,怎么抢修破损……这些救命的本事,书本上学不到,得靠口传心授。” 老兵们眼眶都红了。他们退伍后,大多生活困顿,没想到还有一天能被军队重新请回来,而且如此受尊重。 林远在一旁看着,忽然对周浚深深一揖:“都督,林某今日方知,何为盛世。不弃伤残,不鄙蕃商,广纳众长,这才是强国气象。” 周浚扶起他:“先生过誉。陛下常说,水师是国家的眼睛,要看远,要看深。我们这些在陆地上待久的人,眼光有限,就得请你们这些看过更远世界的人来帮我们看。” 接下来的日子,海军基地热闹非凡。 “破浪”号每天出江试航,水手们在老兵指导下练习纵帆操作、紧急转向、损管堵漏。林远则在讲武堂开设航海课,从星象导航讲到洋流识别,从季风规律讲到热带疾病防治。听课的不只有军官,连普通水手只要有兴趣都可以来听,讲堂里常挤得满满当当。 鲁衡带着工匠们也没闲着。他们在船厂里开始建造第二艘新式战舰,同时改良各种船具:设计更省力的绞盘,制作更精准的罗盘,甚至试验用鲸油混合硫磺制作“海战火油”——这是林远从波斯商人那里学来的配方,燃烧猛烈,遇水不灭。 十二月十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长江口。 狂风卷着冰雹,江面掀起丈高浪头。已经出海试航的“破浪”号正在返航途中,突遇此变。沈毅舰长按照老兵教的法子:降半帆,船头迎浪,用沙袋压舱。船在风浪中剧烈颠簸,但三层龙骨结构展现了惊人的强度,任凭浪打船摇,船体纹丝不动。 最惊险的是,主桅上一根帆索被风吹断,纵帆失控乱转。若是旧式横帆,此刻整面帆都可能被撕碎。但新帆装的设计让帆面可以快速收卷,水手们在狂风暴雨中爬上桅杆,冒着被甩下江的危险,硬是把帆收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风浪稍歇,“破浪”号拖着半残的帆具,艰难驶回基地。船身上满是冰雹砸出的白点,甲板上一片狼藉,但船体完好,人员无伤。 周浚亲自到码头迎接。沈毅下船时,脸色苍白,但眼神坚毅:“都督,船经住了考验。但我们也发现了问题——纵帆收放还是太慢,暴风中操作危险。得改进滑轮组,让一个人在甲板就能收帆。” “记下来!”周浚对书记官说,“所有试航发现的问题,无论大小,全部记录,交给鲁大匠改进。” 这次险情反而让所有人都对新式战舰有了信心。连最保守的老将都说:“这船,能出海。” 除夕前夜,海军基地举办了简单的庆功宴。 周浚、鲁衡、林远、陆抗、沈毅,还有那些老兵教官,围坐在炭火旁。没有酒——水师禁酒,但炖了热腾腾的鱼汤,蒸了白面馍。 “来年开春,‘破浪’号就要正式编入战备了。”周浚举着汤碗,“这只是第一艘。工部计划,三年内造十二艘新式战舰,组建两支远海舰队。到时候,咱们的水师不仅能守长江,还能巡东海、镇南海,让海寇不敢犯边,让商路畅通无阻。” 鲁衡抿了口鱼汤:“都督,第二艘船已经开始铺龙骨了。这次我们在船舱里加了隔水舱,就算一处破损进水,船也不会沉。” 林远则说:“林某正在绘制南海更详细的海图。有几个早年下南洋的同乡,听说朝廷重视航海,都愿意把私藏的海图献出来。” 老王用独臂握着馍,咧嘴笑道:“我们这些老骨头,能把这点东西传下去,死了也值了。” 炭火噼啪,映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窗外,长江滚滚东流,江面上,“破浪”号的剪影在月色中巍然矗立。那新式的纵帆已经修补好,静静垂着,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来年春天,乘长风,破万里浪。 周浚走到窗前,望着那艘船。他想起了陛下在建造新式战舰的奏章上的朱批:“水师乃国之羽翼,欲展翅高飞,先固其筋骨,明其目,练其翼。” 筋骨是坚固的船体,目是精准的海图和航海知识,翼是高效的帆装和熟练的水手。而这一切,正在这个长江口的冬天里,一点点成型。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江面时,新的一天开始了。船厂里传来斧凿声,讲武堂里响起诵读声,码头上水手们开始操练。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奏成了一支属于海洋时代的序曲。 而在不远的将来,这支序曲将演变成浩荡的航程,载着一个崛起的帝国,驶向深蓝的远方。